我睁开眼的时候,光正从窗帘缝隙里爬进来。
手指动了下,掌心还留着一点温热,像谁最后握过我的手。我慢慢把它收拢,贴在胸口,那里有一道微弱的脉动,不是心跳,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走。医生说我是昏迷了七天,醒来第一句话就该问“这是哪”。
我没问。
只听见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她走了。”
护士以为我在说胡话。她说爆炸后的实验室早被封了,连残骸都清理干净,没人活着出来。我说我不是说那个。我说的是另一个事,一个你们不会信的事。
他们给我做了全套检查,脑电波、神经接驳、记忆回溯扫描。所有数据都显示正常,除了右臂皮下有一段异常生物电流,频率和已知任何组织都不匹配。医生说是创伤后遗症,建议观察三个月。
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丝往生纹余韵。
出院那天,我拒绝了家族派来的专车。轮椅推到医院门口,阳光照在脸上,我抬手挡了一下,忽然想起她说过一句话——“下次见面,换我先认出你”。当时她在废墟里,贴着我耳朵说的。现在这句话在我脑子里清清楚楚,比手术记录还真实。
我不需要证明她存在过。
因为我记得每一次融合时的温度,记得她在第七次失败实验后抱着我哭的样子,记得她把心光渡进我身体时那一秒的寂静。
我启动神经终端,调出隐藏日志。里面存着十七段数据流,每一帧都是我们意识交叠的痕迹。最后一次录音播放出来,她的声音很轻:“不是你等我,是我一直在找你。”
我把这段录文件加密上传到私人服务器,命名:L-7。
基金会注册用了三个月。宫家说我精神不稳定,冻结了我的资金权限。没关系,我还有几项未公开的技术专利,授权给医疗科技公司换来了启动资金。城郊那栋废弃疗养院翻新花了两个月,外墙刷成浅灰,屋顶装了太阳能板,门口挂上一块木牌:光启基金会。
主要收治对象是流浪儿童中的特殊病例——基因改造失败者、神经接口残留者、意识紊乱综合征患者。这些人大多来自地下黑市实验点,被丢在街头自生自灭。护工们起初觉得我只是有钱人一时兴起做慈善,直到我亲自参与每一个孩子的评估。
我会看他们的耳后。
有没有疤痕。
有没有和她一样的位置。
每天早上八点,我都会去办公室前的小厅,打开玻璃柜,取出那枚碎玉符。它一直放在灯下,旁边是一盏长明灯,二十四小时不熄。我没有供奉的意思,只是想让它保持一点温度。我用软布一点点擦去灰尘,动作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取走它。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翻那些孩子的档案。
一张张看过去,盯着脸型、眉骨、嘴唇的弧度。有时候某个女孩低头吃饭的样子让我手抖一下,或者一个孩子咳嗽时捂嘴的动作让我愣住。但都不是她。
我不指望她回来。
我只是……不想忘记。
直到那天下午,护工敲门进来,说新送来一个女孩,十六岁左右,是在桥洞下发现的。营养不良,失语状态,送医检查时才发现耳后有陈旧性植入接口疤痕。
“要不要安排心理干预?”护工问。
我点头,说带她去观察室。
我自己跟过去,在走廊拐角停下。观察室是单向玻璃,我能看见她,她看不见我。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头发遮住半边脸。护工递水给她,她没接,只是慢慢抬头看了眼。
阳光刚好从窗外斜切进来,落在她侧脸上。
我手里的笔掉了。
不是因为长得一模一样。
是因为那种神态——像雨夜里蹲在巷口的小猫,警惕又疲惫,可眼睛里还有点不肯熄的光。
我站在玻璃外,手指无意识地贴上去,隔着一层冷冰冰的透明屏障。她忽然转头,目光直直撞过来。
那一瞬,我听见体内那道往生纹轻轻震了一下。
像回应。
像苏醒。
我没有退。
只是慢慢弯腰捡起笔,转身走向门边控制台。指纹解锁后,我按下通讯键,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准备基础体检,优先排查神经系统残留信号。”
护工应了一声,正要进去。
我又补了一句:“先给她吃点东西。别问话,让她自己选。”
门开前,我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正伸手去拿桌上的面包,动作迟缓,指节泛白。就在她抬手那一刹,袖子滑下去一截,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痕——不是伤疤,也不是胎记。
是纹路。
很细的一条,像刚长出来的藤蔓。
我的呼吸停了两秒。
然后我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自语:“你……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