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鼓声,像一柄无形的巨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郡城那颗刚刚沉入梦乡的心脏上。
第一声鼓响时,城东的更夫刚刚敲过三更的梆子,声音被瞬间吞没。
第二声鼓响时,无数扇窗户后的油灯,像是受惊的萤火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将漆黑的街道映照得斑驳陆离。
第三声鼓响时,城中再无半分睡意。
正在和面的王记面铺老板停下了手,面粉沾了满脸,他侧耳倾听,脸上是掩不住的惊疑。南街“春风楼”里,刚刚进入高潮的丝竹之音戛然而-止,陪酒的姑娘和寻欢的恩客,都停下了动作,茫然地望向窗外。
这不是敌袭的警钟,城中百姓都分得清。那警钟之声尖锐而凄厉,让人肝胆俱裂。
这鼓声,沉雄,厚重,充满了力量与秩序。
这是出征鼓!
是李玄的玄甲军,要出征了!
“快!快关门!”
“孩子他娘,把娃儿抱回屋里去,别出来!”
街道上,短暂的死寂之后,响起一片压低了声音的呼喊和琐碎的脚步声。百姓们并非因为恐惧而躲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那股庞大力量的敬畏。他们从门缝里,从窗户的缝隙里,紧张而又兴奋地向外窥探。
他们看到,一队队身着黑色铁甲的士兵,从各自的营房里鱼贯而出,脚步声整齐划一,在空旷的街道上汇聚成一条钢铁的洪流,朝着南城门的方向奔涌而去。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将他们盔甲上的“玄”字映照得寒光闪闪。
那股肃杀之气,让夜风都变得冷冽起来。
但城中百姓的心,却是火热的。
他们不怕。因为他们知道,这支军队,是去为他们打仗的。他们的主公,那位年轻的李将军,从不会让战火烧到自己的城墙根下。
……
郡守府,后勤司。
这里早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十名文吏在各自的案牍前来回奔走,算盘的噼啪声、竹简的碰撞声、以及陈群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命令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高效的战争序曲。
“府库三号仓,提调军粮五千石,一个时辰内装车完毕,交由王武将军的先锋营!”
“兵甲坊,紧急拨付羽箭二十万支,备用枪头三千,分发各部!”
“医官处!传我命令,张机瑶神医所需之一切药材,无论价格,准许从城中药铺直接征调!所有账目,战后统一由郡守府三倍结算!”
陈群站在那副巨大的沙盘前,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不断地在沙盘上点点画画,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清晰而准确,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那双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仿佛整个郡城的资源调配,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经世之才】的紫色词条,在这一刻,被催动到了极致。
他身后的几名副官,拿着笔,奋笔疾书,将他的每一道命令记录下来,然后盖上郡守府的大印,立刻由传令兵送往各处。
整个郡城,就像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在陈群这位总工程师的操控下,以一种令人心惊的效率,轰然运转起来。
而在南城门的兵营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王武赤着膀子,露出古铜色如同铁铸的肌肉,他手里提着一柄大锤,正在亲自检查一架刚刚运抵的霹雳车。
“都给老子把牛筋绷紧了!谁他娘的敢偷懒,老子把他绑在这车上,一并射到那黄巾贼的营里去!”
他的咆哮声在营地里回荡,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兴奋。他身后的五千玄甲军先锋,人人脸上都带着嗜血的亢奋。他们是百战精锐,是李玄手中最锋利的刀,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不远处的另一片校场,则要安静许多。
张宁一身戎装,手按刀柄,如同雕塑般站在高台上,默默地注视着下方集结的一万中军。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士兵的脸,沉静而锐利。士兵们与她的目光相接,便会不自觉地挺直腰杆。
这位女主将,就是中军的定海神针。
……
李玄的卧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没有喧嚣,没有杀气,只有一室安宁。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常服,正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两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地为他穿戴那套他亲手设计的、通体漆黑的玄甲。
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甄宓就站在一旁,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取过一块干净的白绢,走上前,轻轻擦拭着李玄胸甲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指尖,隔着丝绢,触碰到冰冷的铁甲。
李玄的目光,在铜镜中与她相遇。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什么都没问。
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去吧。
放心。
当最后一块肩甲扣上,侍女退下。李玄活动了一下身子,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沉甸甸的重量。这身冰冷的铁甲,仿佛能将他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外,只剩下纯粹的冷静与杀意。
他转过身,对甄宓点了点头,便迈步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甄宓忽然轻声开口。
“夫君。”
李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早些回来。”
“嗯。”
一个字的回应,消失在夜色中。
……
卯时,天色将明未明。
郡城南门,在沉重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
王武骑着他的战马,第一个冲出了城门,他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然后猛地举起手中的大刀,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玄甲军!出发!”
五千先锋,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涌出城门,沿着官道,向着南方的黑暗,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李玄身披玄甲,骑着照夜玉狮子,出现在了城门之下。他的身后,是一万名沉默的玄甲军中军,以及延绵数里的后勤车队。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城墙之上,陈群与一众留守的官员,默默地注视着这支即将远征的大军。
那黑色的军队,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缓缓地游出城池,身上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送别。
只有那面巨大的“李”字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大军一路南下,军容鼎盛,纪律严明。沿途的村庄,百姓们远远地看到这支军队,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有不少胆大的,站在路边,对着军队指指点点,眼中满是好奇与敬畏。
“这就是李将军的玄甲军啊,乖乖,看着就吓人。”
“可不是嘛,听说上次就是他们,把袁绍那十万大军给打得屁滚尿流!”
队伍中,一名刚刚从降兵中提拔起来的新兵,听着路边百姓的议论,胸膛挺得更高了。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崭新的铁甲,又看了看身边那些神情自若的老兵,心中充满了自豪。
他旁边一个老兵油子,看出了他的紧张,嘿嘿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小子,第一次跟主公出征?”
新兵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怕个球!”老兵撇了撇嘴,“跟着主公打仗,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上次打颜良,主公一句话,那家伙就跟傻了一样往前冲。打文丑,主公在城楼上射了一箭,那家伙就掉下马死了。咱们要做的,就是跟在后面砍人头、捡功劳就行了。”
新兵听得眼睛发亮,小声问道:“老哥,这次……这次咱们为什么打仗啊?我听说那黄巾军人可多了,号称几十万呢。”
老兵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那在伙房当差的表哥说,这次不是为了地盘。”
“那是为啥?”
“为了主公新买的一只鸡!”
“鸡?”新兵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为了一只鸡,出动一万多大军?”
“你懂个屁!”老兵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那可不是一般的鸡,听说浑身长着金毛,下的蛋都是金蛋!结果那帮不长眼的黄巾贼,把那只鸡给偷了!主公这不就火了嘛!”
新兵听得一愣一愣的,半信半疑,但看着老兵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又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毕竟,在他们心中,主公李玄,本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养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好像……也挺合理的。
就在这荒诞不经的流言,开始在军中悄悄传播时。
前方,一骑快马卷着烟尘,从地平线上疾驰而来。
那是一名玄甲军的斥候,他浑身浴血,坐下的战马口吐白沫,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血战,拼死冲出来的。
他没有在王武的先锋营停留,而是径直冲向了李玄所在的中军。
“报——!”
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李玄的马前,双手高高呈上一卷用蜡封好的竹简。
“主公!汝南急报!”
李玄的亲卫接过竹简,检查无误后,递给了他。
李玄面无表情地捏碎蜡封,展开竹简。
只看了一眼,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竹简上,只有一行用血写成的潦草小字:
“何曼已至上蔡,大宴三军,令杜氏女……当众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