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玄阁,走在望北城喧嚣的街道上,慕怜月依旧感觉胸中堵着一口郁气。她并非不知世间有阴暗,只是当这阴暗如此赤裸、如此丑陋地展现在她以心血构筑的理想蓝图之上时,那份冲击与失望,远比想象中更甚。
秦玄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混沌气流不着痕迹地在她周身流转,抚平她激荡的心绪。“不必为此等小人气坏了身子。”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此行,不正是要将这些藏污纳垢之处,一一清扫干净么?”
慕怜月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轻“嗯”了一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与可靠,心中的郁结稍稍散开。她抬起明眸,望向秦玄线条分明的侧脸,轻声道:“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倾注了那么多,却被这些蛀虫如此轻易地蚕食,对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们才要亲眼所见,亲手纠正。”秦玄目光深邃地看向城外的方向。他脚步微微一顿,看似随意地抬起手,对着空中虚划了几个玄奥的符印。那符印由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罡元勾勒,瞬间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我已传讯附近巡值的青玄卫,”秦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将那个王执事及其党羽,依宗规第七条,废去修为,就地处决。其直系亲属,逐出望北城,以儆效尤。”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已然决定了几个人乃至几个家庭的命运。这便是权力的运用,亦是雷霆手段的彰显。慕怜月闻言,并未觉得残忍,反而心中那股郁气又散了几分。她知道,这是必要的惩戒,唯有如此,才能让后来者心生畏惧,才能让宗规的威严得以维系。
“青玄阁只是开始。”秦玄继续道,目光投向城外,“走,我们去城外的公共修炼区看看,那里,或许能看到更多。”
慕怜月点了点头,收拾心情,与秦玄一同朝着城外走去。她知道,夫君的决定快速而果决,这让她安心。但同时,她也对接下来将要看到的景象,有了一丝更沉重的不安。
望北城外的公共修炼区,位于一片地势平缓、原本灵气相对充裕的山谷。得益于青玄宗铺设的灵气管道,此地的灵气浓度远超寻常野外,是望北城及周边无数散修和寒门子弟提升修为的最大依仗,也是秦玄“普惠修真”理念的核心体现之一。
然而,当秦玄与慕怜月走近这片山谷时,感受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有序与祥和,而是一种隐隐的紧张与压抑。
山谷入口处,立着一块数丈高的青灰色巨石,上面以凌厉的笔锋刻着两行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修炼资源,天下共享。”
“青玄立规,违者严惩!”
字迹乃是秦玄亲笔所书,蕴含着他不容置疑的意志。当初立下此碑时,他便是要昭告天下,青玄宗与那些垄断资源的旧势力截然不同。
可如今,石碑依旧巍然矗立,石碑下的景象,却与那两行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只见山谷入口处,竟被一道简陋却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木栅栏拦住,四五个穿着并非青玄卫制服、而是某个家族私兵服饰的壮汉,吊儿郎当地守在两边,眼神倨傲地扫视着想要进入山谷的人群。这些想要进入的人,大多衣衫普通,修为多在灵武境徘徊,脸上带着愤懑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一个管家模样的瘦小男子,尖嘴猴腮,正坐在栅栏旁的一张桌子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个算盘。
“进去修炼?老规矩,十个铜板一个时辰!或者等价的下品灵石、药材都行!”瘦管家头也不抬,声音尖利。
一个少年激动地站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修为只有灵武境三重,脸上还带着稚气,他指着那块巨石,大声道:“凭什么收费!这石碑上明明写着‘天下共享’!这是青玄宗给我们所有散修修炼的地方!”
瘦管家抬起眼皮,嗤笑一声,用算盘指了指少年:“哪来的毛头小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望北城周边,谁不知道这修炼谷最好的位置,都被我们赵、李、周三家承包了?我们三家出人出力维护秩序,收点辛苦钱怎么了?不想交?滚一边去,别挡着后面的人!”
“你们这是强占宗门资源!是违抗青玄宗法令!”少年气得脸色通红,握紧了拳头。
“法令?”瘦管家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护卫狞笑一声,上前一步,灵武境七重的气息压迫向那少年,“在这望北城地界,我们三家的话,就是法令!小子,再聒噪,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出去喂狼?”
那少年被气息所慑,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但眼神中的不屈依旧清晰可见。
秦玄和慕怜月站在人群后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慕怜月的身子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她看着那块由夫君亲手立下的、象征着理想与承诺的石碑,再看看眼前这幕巧取豪夺的丑剧,一种被严重亵渎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甚至能感觉到,身边秦玄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如同万年寒冰,虽然依旧内敛,但那刺骨的寒意,几乎让她这个灵皇境都感到心悸。
“玄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秦玄的手,发现他的手掌冰凉。
秦玄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那争吵的入口,投向山谷内部。只见山谷中灵气最浓郁的几处核心区域,果然被人工搭建的简易棚户或阵法光幕圈占起来,里面隐约可见几个衣着光鲜、修为明显高出平均水平的年轻男女,正悠闲地修炼着,对外面的纷争充耳不闻。而更多的散修,则只能挤在灵气相对稀薄的外围区域,甚至有些人连外围都进不去。
“承包?维护秩序?”秦玄在心中冷笑,那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他耗费海量资源铺设灵气管道,是为了滋养北域生灵,是为了给所有向道之人一个机会,而不是为了养肥这些地方上的蠹虫,让他们建立起新的阶级壁垒!
就在这时,入口处的冲突升级了。
那少年似乎鼓足了勇气,还想争辩,那满脸横肉的护卫失去了耐心,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直接就朝着少年的脸颊狠狠扇去!这一巴掌若是扇实了,以少年灵武境三重的修为,少说也得重伤。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闭上眼,不忍再看。
慕怜月瞳孔一缩,几乎要出手。
但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那巴掌即将触及少年脸颊的瞬间,一只看上去并不如何粗壮,却沉稳如山岳的手掌,后发先至,轻轻地搭在了那护卫的手腕上。
是秦玄。
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少年身前,依旧保持着那副灵罡境散修的模样。
那护卫只觉得自己蕴含全力的一掌,仿佛打在了一座亘古存在的神山之上,非但无法撼动分毫,一股反震之力更是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
“啊!”护卫惨叫一声,骇然变色,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赵家的事!”护卫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吼道。旁边的几个护卫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那瘦管家也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着秦玄和他身后走来的慕怜月,语气阴冷:“朋友,面生的很啊。看你有点本事,但有些闲事,不是你能管的。识相的,赶紧带着你的女人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秦玄看都没看那瘦管家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被他制住的护卫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青玄宗的石碑,看不见?”
那护卫被他看得心底发寒,但仗着人多势众,依旧嘴硬:“看、看见了又怎样?小子,我警告你,我们赵家……”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秦玄甚至没有如何用力,只是五指微微一紧,那护卫的手腕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断裂,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啊——!”比之前凄厉十倍的惨叫划破山谷的喧嚣,那护卫痛得几乎晕厥,整个人瘫软下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狠辣手段惊呆了。那些家族护卫一时间竟不敢上前。排队的人群更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青衣男子。
那被救下的少年,仰望着秦玄并不算宽阔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感激。
慕怜月走到秦玄身边,看着地上惨叫的护卫,眼中没有丝毫不忍,只有冰冷的寒意。这些人,仗着一点微末权势,肆意践踏他人尊严,剥夺他人希望,比西域那些邪僧更让她感到厌恶。
“你…你敢伤我们赵家的人?!”瘦管家又惊又怒,指着秦玄,声音尖厉,“你死定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废了他!”
剩下的几个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纷纷抽出兵刃,催动灵力,朝着秦玄扑来。一时间,刀光剑影,气势汹汹。
然而,在秦玄眼中,这些灵武境、最多灵元境初期的攻击,慢得如同蜗牛,破绽百出。
他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罡元。
只见他身影如鬼魅般一动,在场几乎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到一连串沉闷的“嘭嘭” 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咔嚓” 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下一个瞬间,那几名扑上来的护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远处的山壁或地面上,一个个手脚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口喷鲜血,哀嚎着失去了战斗力,修为显然已被废掉。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秦玄依旧站在原地,衣衫整洁,气息平稳,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
那瘦管家吓得面无人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骚臭味。他指着秦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玄迈步,走到那瘦管家面前,俯视着他,如同俯视一只蝼蚁。
“回去告诉你背后那所谓的赵、李、周三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入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颁布法旨。
“明日午时,就在这石碑之下,让三家主事之人,亲自前来领罪。告诉他们,若是敢不来……”
秦玄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圈占核心区域的棚户和光幕,最终落回瘦管家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冰寒刺骨:
“我便亲自登门,届时,鸡犬不留。”
“记住,我的话,只说一次。”
说完,他不再理会如同烂泥般的瘦管家,转身走向那被救下的少年。
少年看着秦玄,激动得浑身发抖,就要跪下磕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让他无法跪下。
秦玄看着他眼中尚未被世俗磨灭的光彩,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语气温和了些许:“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前辈,我叫石磊。”少年紧张地回答。
“石磊,很好。”秦玄点了点头,“明日午时,你也来此。好好看着,青玄宗的规矩,不是儿戏。”
他拍了拍石磊的肩膀,一股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流悄然渡入他体内,滋养着他的经脉根基,足以让他未来的修炼之路顺畅数倍。
做完这一切,秦玄拉起慕怜月的手,在所有人敬畏、感激、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步离开了这片山谷。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山谷入口处,才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我的天,那两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太强了!赵家的护卫在他手里跟纸糊的一样!”
“明日午时…这是要公开处置三家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算有人敢站出来收拾这帮混蛋了!”
石磊握紧了拳头,看着秦玄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坚定的光芒。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修炼,成为像那位前辈一样,能够守护公道的强者!
走出山谷很远,慕怜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憋闷因为秦玄方才那雷霆般的手段而宣泄了不少。她看着秦玄依旧冷峻的侧脸,轻声道:“玄,你动了真怒。”
秦玄停下脚步,回望那片山谷的方向,眼神复杂。
“怜月,我非圣贤,亦有喜怒。”他缓缓道,“立下石碑,颁布法令,是想创造一个相对公平的起点。可我今日才知,再好的经,也能被下面的歪嘴和尚念歪。”
“他们圈占的,不仅仅是灵气,更是无数人改变命运的希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若连这最基本的公平都无法保障,我们青玄宗,与那些我们曾经推翻的、垄断资源的旧势力,又有何本质区别?”
慕怜月依偎着他,感受着他话语中的重量,柔声道:“所以,我们更要拨乱反正。玄哥,我相信,有你在,这片天空,一定会重新清明起来。”
秦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锐利,他再次抬手,一道更为凝练的符印没入虚空。
“传我令,”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调一队青玄卫,明日午时前抵达望北城修炼谷。我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让赵、李、周三家,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底层的‘风景’,果然‘精彩’。”秦玄牵起慕怜月的手,“走吧,我们再去看看,这‘天下共享’的盛景之下,还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夫妻二人的身影,再次融入望北城的人流之中,但这一次,他们带来的,将不再是隐忍,而是即将降临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涤荡一切污浊的雷霆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