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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铁钉，钉进陆远的耳朵里。
贪腐。
这两个字，对于一个体制内的干部，尤其是正在上升期的年轻干部而言，无异于政治上的死刑判决。
最初的轰鸣过后，陆远的大脑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那感觉，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看到最棘手的病例，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立刻开始分析病灶，规划切除路线。
“周镇长，您别急。”陆远的声音平稳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您知道信里具体说了哪几件事吗？”
电话那头的周海东愣了一下，他预想过陆远会震惊、会愤怒、会急着辩解，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冷静地反问，仿佛在讨论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工作报告。
“我托人打听了，主要三点。”周海东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一是说红旗村项目的企业捐赠款，账目不透明，没有经过镇里监督。二是说施工方是你个人指定的，没有招标，有利益输送的嫌疑。三是……说你戴了一块名表，与你的收入不符。”
陆远听着，脑海里那幅关于红旗村项目的地图瞬间被点亮，每一条资金流向，每一次会议记录，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封信，写得太“专业”了。
它不凭空捏造，而是将所有为了效率而采取的权宜之计，都精准地打上了“程序违规”的标签。就像一把淬了毒的手术刀，刀刀都切在最敏感、最容易引人遐想的关节上。
“我明白了。”陆远轻声说，“周镇长，这件事您先不要插手，也别为我说话。您越是维护，他们越会觉得里面有问题。您就当不知道，静观其变。”
“可是……”周海东急了，这小子怎么还劝起自己来了。
“没有可是。”陆远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既然出了招，我就得接着。您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挂断电话，陆远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小广场，夜风吹动着宣传栏上的红旗，发出轻微的猎猎声。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由刘振华亲自编织，从县委大院的上空，精准地向他罩了下来。刘伟，不过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诱饵。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国产机械表，是他在项目结束后，用自己攒下的第一笔像样的工资，在县城商场买的，花了三千多块。这块表，是他对自己辛苦付出的一个小小奖励。
可在举报信里，它就成了“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
多么巧妙的春秋笔法。
陆远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略带兴奋的笑意。
他回到办公桌前，将那份刚刚完成的，还散发着墨香的报告，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抽屉里。
现在，还不是交卷的时候。
眼下这场戏，他必须演好。
【系统面板】在他眼前展开。
【S级危机剧本：《清白之证》】
【当前可选角色卡：】
【1.【委屈的实干家】：通过哭诉和示弱，博取调查人员的同情，强调自己一心为公却遭人陷害的委屈。成功率：20%。风险：容易被认为是心虚的表现，一旦同情牌失效，将彻底陷入被动。】
【2.【愤怒的辩护者】：情绪激动，激烈反驳所有指控，与调查人员针锋相对，展现出被冤枉后的强烈愤怒。成功率：10%。风险：极易被视为对抗组织调查，态度恶劣，后果严重。】
【3.【坦荡的合作者】：……】
陆远直接忽略了前两个选项。
第一次在市纪委王书记面前，他可以扮演【惶恐不安的年轻人】，因为那时他只是个小科员，弱小是他的保护色。
但现在，他是副镇长，是红旗村项目的总指挥，是县里的“明星干部”。
如果再扮演弱者，只会让人觉得他外强中干，德不配位。刘振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看，我一敲打，他就露馅了。
至于愤怒？那更是下下策。愤怒是无能者的武器，在纪委这种地方，只会让对方觉得你被踩到了痛处。
他需要一个新的角色。
一个能彻底粉碎对方所有算计，甚至能反过来利用这次调查，为自己再添一笔浓墨重彩的政治资本的角色。
陆远关掉了系统面板。
这一次，他不需要系统提供角色卡。
他要自己创造一个角色。
……
第二天，阳光明媚。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青阳镇政府大院里。车上下来两个人，穿着白衬衫，表情严肃，径直走进了办公楼。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敲响了陆远办公室的门。
“陆远同志，我们是县纪委的。”为首的中年人出示了证件，语气公事公办，“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政府大院。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陆远跟着那两个人，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出事了，陆镇长被纪委带走了！”
“天呐，真的假的？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就说，爬得太快，根基不稳，迟早要出事！”
各种议论声，窃窃私语，幸灾乐祸，担忧惋惜，在各个办公室里上演。
周海东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前，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拳头攥得死死的。
县纪委，谈话室。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布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只是这一次，坐在他对面的，不再是市纪委那位眼神锐利的王书记，而是两张陌生的面孔。
主审的，是昨天通知他的那位中年干部，县纪委第二纪检监察室的主任，姓张。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记录员，全程低着头，奋笔疾书。
房间里的空气很压抑，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照在人脸上，让人无端地感到一阵心慌。
“陆远同志，不要紧张。”张主任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今天请你来，是就一封群众举报信里反映的一些问题，向你进行核实。希望你能本着对组织忠诚老实的态度，如实回答。”
“好的，张主任。”陆远点点头，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平静和坦然。
这种平静，让张主任微微有些意外。他见过太多被请到这里来的干部，从位高权重的局长到处事圆滑的科长，进门时无一不是面色发白，两股战战。像陆远这样镇定自若的，还是头一个。
“举报信里说，你在负责红旗村引水渠项目期间，在资金使用和工程发包上，存在一些不规范的操作。具体来说，上百万的企业捐赠款，没有纳入镇政府的统一监管，施工队也是你个人指定的，没有经过公开招标。有没有这回事？”张主任的目光，像鹰一样盯着陆远。
陆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他甚至还笑了笑。
“张主任，您说的这些，基本属实。”
他一开口，整个谈话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旁边的年轻记录员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主任也是一愣，他审过这么多人，还从没见过一上来就如此干脆地“承认”问题的。
这不合常理。
陆远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错愕的表情，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在我详细解释为什么会存在这些‘不规范’操作之前，我想先向组织申请一件事。”
“什么事？”张主任下意识地追问。
陆.远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特别，那是一种混合了自嘲、无奈，但更多是骄傲和坦荡的神情。
“我请求组织，对我和红旗村项目，进行最严格、最全面、最彻底的审计！”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谈话室里，却如同平地惊雷。
“我不仅请求审计项目资金的每一笔流水，还请求审计我个人以及我所有直系亲属的银行账户。我请求你们去调查施工方的资质和背景，去核实引水渠的工程质量，去红旗村的田间地头，问一问那里的每一位老百姓！”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张主任，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有些事情，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有些功劳，我不讲，就永远埋在地下。我原本想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但现在看来，有人不想让我走得这么安生。”
“既然如此，”陆远靠回到椅背上，双手一摊，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那我就借着纪委这个平台，借着这次调查的机会，好好地做一次工作汇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