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会议室里，陆远那句“现在，该干活了”的余音，还在横梁上盘旋。
那不是一句客套的结束语，而是一声发令枪响。
满座的局长、主任们，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的机器，瞬间从“看戏模式”切换到了“工作模式”。刚才还带着几分疏离和审视的表情，此刻都变得严肃而专注。
他们都是官场里的老油条，心里跟明镜似的。昨晚的风波，赵书记的表态，吴副市长的失势，以及眼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惊人手腕，已经清晰地勾勒出了南江市未来几年的权力格局和工作重心。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艘名为“工业改革”的大船，已经由市委书记亲自掌舵，由陆远这个年轻人担任大副。他们如果不想被甩下船，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马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拼命划桨。
会议一散，陆远甚至没给他们互相寒暄客套的时间。
“王院长，国资委的张主任，请留步。”陆远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磁场。
市法院的王院长和国资委的一把手张主任对视一眼，立刻走了过来。
“发改委的钱主任，规划局的孙局，还有科技局的刘局，也麻烦几位一下。”
被点到名的几位大佬，心里都是一咯噔，知道正戏来了。
陆远将他们引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陈平秘书长很有眼色地让服务员送来了新沏的茶，然后便悄然退开，守在门口，为他们营造了一个临时的、绝对不被打扰的“作战室”。
“各位，时间不等人。”陆远开门见山，将一份名单推到桌子中Y，“这是第一批需要进行破产清算的企业名单，一共七家。王院长，张主任，我希望三天内，由法院和国资委牵头的联合清算小组就能成立并进驻。人员要精干，懂业务，更要靠得住。”
王院长是个五十多岁、头发微秃的男人，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名单上“红星机械厂”那几个字，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陆组长，成立小组没问题。但红星厂……情况比较复杂。厂长马胜利是市里有名的‘老资格’，在厂里说一不二，关系网盘根错节。我怕……清算组进去，会遇到软钉子。”
“他不是软钉子，是滚刀肉。”国资委的张主任补充道，他显然跟这位马厂长打过不少交道，脸上带着几分厌烦，“账目一塌糊涂，资产被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公司掏空了不少。我们派人去查过几次，每次都被他用工人当挡箭牌，‘要查账就先解决几千人的工资’，把我们顶回来。”
陆远听完，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所以，这次要快，要狠，要打他个措手不及。”陆远抬起眼，目光扫过两人，“清算组进驻的同时，市纪委和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人，会同步‘拜访’一下马厂长，请他去‘协助调查’。两位觉得，这样他还有机会组织人当挡箭牌吗？”
王院长和张主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是清算？这简直是抄家啊！
釜底抽薪，雷霆一击！直接把最可能闹事的人给控制起来，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没问题！”王院长立刻表态，“我亲自挑人，保证都是硬骨头！”
“国资委全力配合！”张主任也挺直了腰杆。
解决了最硬的骨头，陆远转向另外三位局长。
“钱主任，孙局，刘局。”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压迫感丝毫未减，“破产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拆掉一个旧世界，是为了建设一个新世界。我需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画出一张新世界的蓝图。”
他将另一份文件递过去，那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标题是《关于南江市新一代信息技术与智能制造产业园的战略构想》。
“我要的不是修修补补，不是在旧地图上描红线。我要的是一张全新的、足以让南江市在未来二十年立于不败之地的规划图。”陆远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那片灰蒙蒙的老工业区。
“那里，未来将是我们的‘南江硅谷’。我需要高标准的研发中心、共享实验室、人才公寓、国际学校，甚至是一条可以测试无人驾驶的示范路段。我需要最先进的环保设施，把工业废水处理成可以直接饮用的纯净水。我需要……”
陆远一口气说了十几条设想，每一条都让在座的三位资深技术官僚瞠目结舌。
发改委的钱主任，这位掌管着全市项目审批大权的实权人物，此刻听得额头冒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一个工作部署，而是在听一场科幻电影的发布会。
“陆……陆组长……”规划局的孙局长结结巴巴地开口，“您这个构想……太超前了。别说南江，就是省里，恐怕都没有哪个城市敢这么规划。”
“所以，我们才要做第一个。”陆远转过身，目光灼灼，“别人不敢想的，我们想！别人不敢做的，我们做！三天，我只要一个初步的框架草案。一个月，我要看到能拿到省里、拿到国家部委去要政策、要资金的详细规划文本。有问题吗？”
“没……没有！”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们被陆远身上那种近乎疯狂的激情和强大的信念感给震慑住了。在这一刻，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是一个即将实现的未来。
在陆远的主导下，南江市的官场，这台庞大而陈旧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两天后，由法院、国资委、审计、公安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清算小组，如神兵天降，同时进驻了七家“僵尸企业”。
红星机械厂。
当清算组的大巴车停在锈迹斑斑的厂门口时，厂长马胜利正翘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喝着功夫茶。他压根没把所谓的“领导小组”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政治秀。
“慌什么？”他对前来报信的办公室主任嗤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把工会那几个头头叫来，让他们准备一下，就说新来的领导要砸大家的饭碗。只要工人一闹，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老子赔笑脸！”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清算组的人，而是两名身穿警服，神情冷峻的经侦警察。
“马胜利？”为首的警察亮出证件和一张拘传证，“你涉嫌职务侵占、挪用公款、偷税漏税，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马胜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里的紫砂茶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着，从办公室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陆远站在办公楼的大厅里，后者正平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马胜利的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可置信。
陆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送别一位老朋友。
马胜利被带走的消息，像一颗炸弹，瞬间在厂区引爆。一些被煽动起来的工人刚想聚集，就被工会主席黄爱国带着人给拦了下来。
“都干什么去？想闹事啊？”黄爱国拿着大喇叭，声如洪钟，“忘了陆主任怎么答应我们的了？谁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给改革拖后腿，谁就是我们全体工人的敌人！”
工人们面面相觑，最终默默地散去了。
有了红星厂这个“样板”，其他六家企业的清算工作，顺利得不可思议。那些原本准备负隅顽抗的厂长、书记们，在得知马胜利的下场后，一个个都变成了温顺的绵羊，主动配合，交出账本和公章，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协助调查”的对象。
破产重组的战线势如破竹，而新园区规划的战线，则在经历着一场头脑风暴。
市委三号会议室，已经被陆远改造成了“新工业园区规划指挥部”。
整整一周，发改委、规划局、科技局等部门抽调的精兵强将，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墙上挂满了巨大的规划图纸，桌上堆满了各种数据模型，地上扔满了画废的草稿和泡面桶。
所有人都熬得双眼通红，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陆远几乎是吃住都在这里。他不像个领导，更像个产品经理。他会为了一个功能分区的布局，和规划局的总工程师争论到面红耳赤；也会为了一个环保指标，拉着科技局的专家演算到深夜。
他脑子里似乎装着一个未来的数据库，总能提出一些让专业人士都拍案叫绝的观点。
“不对，物流中心不能放在南边，那边是上风口，会影响生活区的空气质量。应该放在西边，靠近高速路口，建一个全自动的立体仓储系统。”
“这个研发大楼的设计太保守了！为什么不能引入‘垂直森林’的理念？把绿化和建筑结合起来，每一层都有空中花园。我们要吸引的是全球顶尖的人才，环境本身就是竞争力！”
“能源中心，放弃传统的供电模式。上光伏，上储能电站，再建一个区域性的智慧能源互联网。我们的目标是，园区内绿电使用率要达到80%以上！”
一开始，那些专家还觉得这个年轻的领导是在异想天开。但渐渐地，他们发现，陆远的每一个“疯狂”的想法背后，都有着严谨的逻辑和数据支撑。
他们看陆远的眼神，从审视，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了纯粹的敬佩。
一个月后。
一份厚达三百多页，装帧精美的《南江市新一代信息技术与智能制造产业园总体规划（2025-2045）》摆在了市委书记赵立冬的办公桌上。
赵立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眼神也越来越亮。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那张效果图时，他久久地沉默了。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人心潮澎湃的蓝图。流线型的建筑群，掩映在绿树和水系之间。空中有无人机穿梭，地面是有轨电车静静滑过。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在窗明几净的现代化厂房里，一排排机械臂正在精准而高效地工作。
这哪里是一个工业园？这分明是一座未来之城！
“好！好！好！”赵立冬连说三个好字，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小陆，你给我送来的，不是一份规划，是南江市的未来啊！”他抓住陆远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眼中满是欣赏和激动。
陆远笑了笑，刚想谦虚两句。
一旁的市财政局局长，那个一直沉默着陪同汇报的老成干部，却在这时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和尴尬。
“赵书记，陆组长……”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这个规划……确实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太振奋人心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
“可是……我刚才粗略地算了一下，要实现这个蓝图，不计算后期的运营成本，光是前期的基础设施和土地整理投入，至少需要……五百个亿。”
“五百亿？”赵立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财政局长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他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让这死寂雪上加霜的话：“书记……我们市……去年全年的财政总收入，是二百八十三个亿。就算我们不吃不喝，不给公务员发工资，不管教育医疗，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两年……也凑不齐这个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陆远。
宏伟的蓝图，美好的未来，在“钱”这个最现实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一戳就破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