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玉门在身后合拢，将那一方静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李大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仍在不受控制地打颤。方才在前辈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他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还残留着捧起阵盘时的触感，以及因为过度激动而渗出的、冰凉的汗意。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凉。
成了。
他竟然真的办成了。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巨大的狂喜如同山洪，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他不是为自己请来了一位客卿长老，他是为百宝阁，请来了一尊能够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修复上古阵盘！
这背后代表的意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百宝阁的秘库深处，堆放着多少从古老遗迹中挖出的“废品”？那些残破的兵刃，无法解读的玉简，失去灵性的法器，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历史的见证，供人研究和凭吊。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那位前辈，用一种近乎于创世般的手段，向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那些“死物”，是可以复活的！
李大师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百宝阁将不再只是一个贩卖奇珍异宝的商会。他们将成为失落时代的传承者，上古文明的唯一窗口。无数早已失传的神通秘法，无数威力无穷的上古神器，都可能在百宝阁的手中，重现于世。
届时，百宝阁的地位，将远远超越一个商会，成为整个王朝，乃至整个大陆都必须仰望的圣地。
而他，李玄，将是这一切的奠基人。
这个念头烧得他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回总部。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向阁中最高层的几位元老汇报此事。措辞必须谨慎，要既能体现出前辈的通天手段，又不能显得自己太过夸张失态。
还有，前辈的身份……必须以最高规格来对待。虽然前辈拒绝了供奉，但“客卿长老”这个名号，必须立刻昭告百宝阁所有核心成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百宝阁迎来了一位何等尊贵的存在。
要不要办一场盛大的接任仪式？
不行，前辈性情清冷，不喜张扬，此举恐怕会惹得前辈不快。
那就在内部……
李大师正沉浸在自己宏伟的蓝图中，脚步虚浮地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前行，心神激荡，难以自已。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李管事，留步。”
李大师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神识传音！
而且是如此清晰，如此凝练，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外泄，仿佛那声音本就生于他的脑海之中。能将神识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其实力……其实力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
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得意与幻想，瞬间被这道声音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敬畏。他连忙收敛所有杂念，在空旷的走廊中躬下身子，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恭敬地等待着下文。
“那块令牌，我收下，只当是进出百宝阁的凭证。”
凌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客卿长老之名，不必对外宣扬，我亦不承认。”
李大师的心猛地一沉，愣住了。
不承认？这是何意？
“我与百宝阁，是合作，而非归属。你可明白？”
最后一句问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李大师的心头。他瞬间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自己想得太浅薄了。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百宝阁的兴衰，是自己的功劳，是如何利用前辈的名号来提升百宝阁的地位。他将前辈当成了一个可以招揽的供奉，一个可以倚仗的靠山。
可对于前辈这等早已超脱于凡俗的人物而言，所谓的名号、地位，恐怕根本就是一种束缚，一种毫无意义的枷锁。
她愿意与百宝阁合作，看中的是百宝阁的资源与便利。而自己，却险些用世俗的名利，去玷污了这份纯粹的合作。
一股深深的羞愧感，从李大师的心底涌起。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方才那些宏伟的计划，此刻看来是何等的可笑与幼稚。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再次深深地弯下了腰，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诚，都要发自肺腑。
“晚辈……明白了。”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回应，“晚辈愚钝，险些唐突了前辈。请前辈放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从晚辈口中知晓前辈的半分信息。”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扮演的角色，不是一位新晋长老的引荐人，而是一个秘密的守护者。一个守护着一尊隐世神明的，最忠诚的仆人。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没有再响起。那股笼罩着他心神的无形压力，也悄然散去。
李大师缓缓直起身，神情不再是方才的狂喜与激动，而是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然。他对着静室的方向，再次行了一礼，才转身，用一种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沉稳无比的步伐，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静室内。
凌云溪收回了自己那一缕微弱的神识。
玉牌依旧在她的指尖缓缓转动，温润的触感传来，却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客卿长老的身份，确实能带来许多便利，但也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在没有足够自保之力前，任何过度的声张，都是取死之道。
尤其是，在知道了“天道宗”的存在之后。
那个留下星图的前辈，最后那句“天道宗……在看”的警示，如同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她的神魂之中。她不知道这个庞大的势力，究竟在注视着什么，又为何要斩断虚空行者的归途。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自己这只来自异世的蝴蝶，恐怕早已扇动了翅膀，引起了那只苍天之眼的注意。
低调，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百宝阁的这个交易，恰到好处。她得到了想要的实质利益——自由进出秘库的权限，最高等级的铸器室和炼丹房，以及一个覆盖整个王朝的情报网络，却又不必背负任何名义上的牵扯。
做完这一切，她心中最后一件挂碍也已了结。
凌云溪走到窗前，目光越过下方城市的璀璨灯火，投向远方。在夜幕的尽头，是连绵起伏、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山脉轮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变得愈发躁动。
丹田气海中，那道由虚空灵力转化而成的、带着银灰色光泽的混沌灵力，如同一条苏醒的蛟龙，不断地冲击着修为的壁垒。
筑基初期的瓶颈，在它的面前，已经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筑基之劫，随时可能降临。
她不能在青阳城内渡劫。筑基引来的天雷，动静太大，足以惊动城中所有的高手。她必须寻一处绝对僻静，且灵气充裕之地。
城外的那片深山，是个不错的选择。
凌云溪的眼中，燃起一抹期待的火焰。炼气与筑基，是修仙之路上的第一道分水岭，一旦跨过，便是天壤之别。
届时，她的实力，将迎来一次真正的飞跃。
她没有再耽搁，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如同一片羽毛，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