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那一场由各大宗门使者主演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迎来了它的终场。
终结这场闹剧的,不是一声钟鸣,也不是一句宣判,而是一个老头连滚带爬的身影。
吴玄长老提着他那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两条干瘦的腿迈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频率,从高台的阶梯上一路小跑下来。他的道冠歪了,几缕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贴在因激动而涨红的额头上。他跑得太急,好几次险些被自己的袍角绊倒,引得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那样子,不像是一位仙风道骨的宗门长老,更像一个生怕晚了一步,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的乡下老农。
这滑稽的一幕,与高台上那些一流宗门使者们铁青的脸色,形成了无比鲜明而又讽刺的对比。
天剑宗的李玄元,负手而立,身形依然笔直如剑,可那柄剑的锋芒,却已然黯淡。他看着吴玄那不顾仪态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个平静得过分的少女,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那声叹息般的“朽木不可雕”,与其说是对凌云溪的评价,不如说是对他自己今日失态的一种无力掩饰。
丹霞谷的凤夫人,脸上的媚笑早已消失无踪。她坐回椅子上,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苦涩,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挫败感。她想不明白,自己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修疯狂,为何在这个少女面前,却轻如鸿毛。
其余几位使者,有的摇头叹息,有的面露鄙夷,有的则干脆闭目养神,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在他们眼中,凌云溪的选择,是愚蠢,是狂妄,是对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一种无声的羞辱。一个天才的陨落,固然可惜,但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便与他们无关了。
广场上,那片由数万个大脑宕机而形成的嗡鸣,终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
“疯了,真是疯了!放着天剑宗不去,去青玄宗?”
“青玄宗是什么地方?我听说他们宗门连护山大阵都快维持不住了,每年都要靠变卖祖产过日子。”
“这凌云溪,莫不是在测试中伤了脑子?这哪是拜师学艺,这分明是去扶贫啊!”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一身天赋。进了青玄宗那种泥潭,怕是用不了几年,就要泯然众人了。”
嘈杂的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凌家人的心上。
凌震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佝偻着身子,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冲上去,想质问凌云溪为何要如此自毁前程。可他没有那个资格。当他为了家族利益,一次又一次地牺牲她时,他就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父亲的立场。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儿,走向了一条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注定无法企及的道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天起,凌家,再也抓不住这颗最耀眼的星辰了。
不远处的萧天宇,拳头紧紧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色。
他没有看高台上那些宗门使者,也没有看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凌云溪的身上,那双曾经盛满轻蔑与不屑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茫然。
他看不懂。
他真的看不懂了。
这个女人,她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退婚之时,她平静地接受。炼丹大会,她一鸣惊人。今日的宗门招募,她更是将所有人的尊严与期待,都踩在了脚下。
她拒绝了天剑宗,就像扔掉一块路边的石头。
她选择了青玄宗,就像捡起一粒脚下的尘埃。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他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的权势,地位,实力,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渴望的东西。可凌云溪用她的行动告诉他,他所珍视的一切,在她眼中,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这种感觉,比当初被她击败,更加让他感到无力。那是一种,从根基上被全盘否定的崩塌感。
而在所有人的茫然与不解中,有一个人的感受,却又与众不同。
凌飞雪静静地站着,站在人群的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她不茫然,也不愤怒。
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困惑。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拼尽全力,想要进入一流宗门,想要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为此,她可以忍受痛苦,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她人生的信条,是她前进的唯一动力。
可凌云溪,却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弃之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