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元月,御书房。
大朝会上的激昂振奋尚未散去,冰冷的现实便如同兜头冷水,浇在了李世民和几位核心重臣的头上。
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长孙无忌,以及临时被召来议事的户部尚书戴胄(因其相对清廉且未被卷入逆案而幸免于难,但户部已空),几人围在龙案前,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戴胄捧着一份几乎空白的仓廪清单,声音干涩,带着绝望:“陛下…各地官仓…十仓九空!渭南水灾、鼠疫赈济已耗尽最后存粮。各地赋税因官员空缺、漕运停滞,根本无法征收!国库…国库如今能调动的银钱,不足十万贯!莫说支撑到秋闱新科举,便是维持朝廷眼下最基本的运转,发放百官…哦不,发放剩余官员的俸禄,都已捉襟见肘!”
他苦笑一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这户部尚书,如今就是个守着空库房的光杆司令。”
房玄龄揉着额角,叹道:“新科举章程,臣与克明已拟出大纲,然具体实施,需大量钱粮支撑。各州府设立考场、派遣学政、印制试卷、供应考生食宿、发放赶考路费…桩桩件件,皆需巨资。如今…唉…”
杜如晦接口,虽然气色好了许多,但眉头依旧紧锁:“更棘手的是,各地官府空缺严重,政务堆积,赋税荒废,盗匪有抬头之势。若不尽快补充官员恢复秩序,莫说开源,便是节流也做不到,只会坐吃山空,情况愈发恶化。新科举远水难救近火,当下…必须有应急之法,先治标,方能徐图治本。”
魏征面色凝重:“陛下,当下之困,在于无官、无钱、无粮。三者环环相扣,已成死结。强行加税,必致民变。削减用度,杯水车薪。向世家借贷,无异与虎谋皮,且其心叵测。此局…甚难。”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脸色阴沉。他掌管吏部,无人可用的窘境他体会最深。此刻,他心中那股被孤立的感觉愈发强烈,总觉得房、杜、魏等人似乎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
李世民听着臣子们的汇报,手指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没钱、没粮、没人!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他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打得七零八落。
“难道…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廷停摆,等着天下大乱吗?!”李世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 挫败感。
御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房玄龄抬起头,目光闪烁,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道:“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眼下…或有一法,可暂解燃眉之急。”
“玄龄有何良策?快说!”李世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追问。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陛下…或可…借用秦族之力。”
“什么?!”长孙无忌第一个跳了起来,反应激烈,“不可!万万不可!秦族虽于国有功,然其终究是外来势力,行事霸道,不遵法度!让其介入朝政,岂非引狼入室?朝堂之事,岂容外人插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魏征也皱紧眉头,沉吟道:“陛下,房相之议,虽是为解困局,然…秦族非朝廷所属,让其掌管钱粮、甚至暂代官职,于体制不合,恐招非议。且其手段酷烈,若由其处置地方政务,恐生事端。臣…认为此事需慎之又慎。”
杜如晦却摇了摇头,反驳道:“辅机、玄成之言,虽有理,然却过于拘泥。如今朝廷已是生死存亡之秋,若拘泥于常理体制,坐等崩溃,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秦族虽非朝廷所属,然其与陛下有‘帝友’之盟,利益与共。其手中握有龙首原巨万粮储、工坊无数、更有大批经过历练、识文断字、精通算数格物之才。若陛下能请得秦族出手,以其钱粮暂充国库,以其人才暂补官缺,必能迅速稳定局面,为推行新科举争取时间!此乃以毒攻毒,以非常之法行救急之策!”
房玄龄点头附和:“克明所言极是!陛下,秦族人才非寻常胥吏可比。其工坊管事皆精通管理、算账、调度;其红棍头目皆通晓律法、执行力极强;更有孙思邈可协助太医署,针头刘可培训医护,陈老田可指导农政,教授黄、机关张等皆有大用!此等人才,若能量才借用,分赴各紧要岗位,必能迅速厘清积弊,恢复秩序!至于钱粮…龙首原之富庶,陛下是知道的。”
李世民目光闪烁,显然被说动了心。秦族的能力和资源,他是亲眼所见,远超朝廷现有体系。若能借用…确是解困良策。
长孙无忌却急了:“陛下!万万不可!秦族之人,皆粗鄙不文,凶悍成性!让其入朝为官,掌管刑名钱粮,岂不天下大乱?更何况,其乃陛下私谊,若公然借用,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天下士子于何地?臣坚决反对!”
魏征也道:“陛下,秦族人才或有所长,然毕竟未经科举,不明朝廷规制,恐难胜任。臣亦认为此事不妥。”
房玄龄据理力争:“规制是死的,人是活的!秦族之人或许不懂旧制,但他们懂如何高效做事!如今要的是能做事、肯做事、且能迅速把事做好的人!而不是空谈规制、皓首穷经的酸儒!至于士子…待新科举开考,自有贤才辈出,届时再行替换,有何不可?”
杜如晦也道:“陛下,可对秦族借用之人加以限定,给予‘临时协理’之名,划定权责范围,并由朝廷官员监督。如此,既可解急,又可防弊。”
双方争论不休,李世民听得心烦意乱。他知道长孙无忌和魏征的担忧有道理,但杜如晦和房玄龄的建议更符合眼前的实际。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内心激烈挣扎。
最终,他停下脚步,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够了!”李世民沉声打断争论,“朕意已决!”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向皇帝。
李世民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房玄龄和杜如晦身上:“玄龄、克明,依你二人之见,秦族…可借何人以解燃眉之急?又可担何职?”
房玄龄立刻道:“陛下,可请秦杨先生总揽协调,其沉稳多谋,可居中调度。其麾下账房薛氏,精通算学,可暂协户部厘清账目,调度钱粮。各工坊管事,可分赴将作监、少府监及各州府工曹,督导生产,疏通物流。红棍中识字通律、办事干练者,可充入刑部、大理寺及地方县衙,协助审理积案,整顿治安。孙神医、刘医师可入太医署…”
李世民边听边点头。
长孙无忌脸色惨白,还想再劝:“陛下…”
李世民一摆手,不容置疑地道:“辅机不必多言!朕知道你的担忧。但如今,治标方能治本!若朝廷垮了,还有什么规制可言?!”
他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朕…这就亲自去一趟龙首原!”
他看向众人,语气凝重:“此事,关乎国运,朕必须亲自与秦兄面谈。你们在此等候消息。”
“陛下!”魏征和长孙无忌还想劝阻。
“朕意已决!”李世民斩钉截铁,“玄龄、克明,随朕同往!辅机、玄成、戴胄,你们留守,稳住朝局!”
说完,李世民不再犹豫,大步向外走去。
房玄龄和杜如晦立刻跟上。
长孙无忌和魏征看着皇帝决绝的背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陛下…竟然要亲自去求助于那个秦哲?
朝廷的命运,难道真的要系于那个来历不明、行事诡异的“秦族”之手了吗?
御书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叹息和未知的彷徨。
而李世民,已然带着房玄龄和杜如晦,乘上马车,在百骑司的严密护卫下,朝着那座神秘的龙首原,疾驰而去。
一场关乎大唐国运的非常谈判,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