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固修理铺那单活儿,像块石头扔进死水潭,溅起的涟漪不大,却让林野看到了底下不一样的流向。累是累瘫了,但脑子却异常清醒,之前被赵凯打压带来的憋闷,散了不少。
他躺在床上,盯着黢黑的房梁,脑子里反复琢磨。那些容易被赵凯一句话就吓退的小商铺,就像墙头草,靠不住。要想站稳,得找那些根子扎在土里,不容易被风吹动的。永固修理铺这样的,还有它背后那些大大小小、不起眼的工厂、作坊,可能就是这样的“根”。
他们不靠街面生意过活,更看重实际问题的解决。赵凯的淫威,对这些整天跟机器、零件打交道的人来说,隔了一层,威慑力自然就小了。而且,他们的需求零散、紧急,大货栈看不上,正适合四海这种灵活的小舢板。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把强子和几个核心兄弟又叫到一块儿。
“赵凯那边,咱们暂时硬碰不了。”林野开门见山,“但咱们可以绕开他。”
他把自己琢磨了一晚上的想法说了出来:把四海速运的重点,从容易被威胁的沿街商铺,转向更基层的工厂区、手工业作坊聚集地。
“这些地方,赵凯的手不一定伸得那么长,就算伸到了,人家买不买账还两说。”林野在地上用木炭画着简略的地图,标出几个他知道的小型工业区和作坊聚集点,“咱们就去这些地方,专门接那些别人不愿意接的急活、零碎活、偏活。”
兄弟们面面相觑。强子挠着头:“野哥,那地方……又远又偏,路还不好走,油水怕是更薄啊。”
“薄就薄点!”林野语气斩钉截铁,“但骨头硬!啃下来,就是咱们的地盘!咱们现在要的不是快钱,是立得住!是让别人知道,有他赵凯管不着的地方,也有他赵凯干不了的活儿,咱们四海能干!”
他目光扫过众人:“以前在码头,咱们靠力气和狠劲抢食吃。现在,咱们得靠别人不愿意吃的苦,和比别人更靠谱的信誉,来挣饭吃!”
这话说得实在,没画大饼,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兄弟们沉默了片刻,慢慢都点了点头。确实,跟赵凯硬顶是死路,换个地方刨食,虽然辛苦,但至少看得到活路。
说干就干。林野重新调整了人手和策略。让强子带着两个机灵的兄弟,专门负责跑那几个目标区域,不再漫无目的派单,而是有针对性地去跟那些作坊、小工厂的老师傅、管事套近乎,了解他们的需求痛点。印的新单子也改了说法,突出“急难偏重,使命必达”的意思,虽然文绉绉的,但意思明确。
他自己则坐镇货栈,一方面处理日常和挂靠车夫的管理,另一方面,开始尝试着把从陈其庸那里学来的粗浅账目知识用上,给四海速运建立更清晰的账本,记录每一笔收入支出,分析哪些路线、哪些类型的活儿更划算。
这个过程枯燥又繁琐,但他逼着自己去做。他发现,当那些杂乱的数字被整理成清晰的条目后,心里对这份刚刚起步的家业,反而更有底了。他知道钱从哪里来,花到哪里去,虽然少,但脉络清晰。
转变策略初期的日子依旧艰难。工业区路远,跑一趟不容易,经常空手而归。但林野不让兄弟们气馁,坚持让他们去混个脸熟。
转机出现在几天后。还是那个永固修理铺的老师傅,他介绍的另一个做五金配件的小作坊,有批加急的样品要送到城郊的一个合作厂去试装。路远时间紧,别的车行要么嫌不划算,要么排期来不及。作坊老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了四海。
林野亲自带队,依旧是靠板车和人力,准时把样品送达。虽然回来时又是半夜,人也累得够呛,但作坊老板结账很痛快,还额外加了一点辛苦费。
口碑,就像涓涓细流,开始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积累。
四海货栈这艘小破船,在经历了赵凯掀起的风浪后,没有沉没,而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航向,驶向了一片看似更荒凉,却也可能更坚韧的水域。
林野站在货栈门口,看着远处城市边缘那些冒着淡淡黑烟的工厂烟囱,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这条路,或许走得慢,但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节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