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疤脸熊来挑衅过后不到三天,出事了。
不是赌场被砸,也不是兄弟被砍,而是四海赖以起家、现在虽不景气但依旧在维持的运输线,出了大纰漏。
一支由四海负责押运、送往邻县的一批普通布匹和杂货,在城外二十里的黑风坳被人劫了!货没了,押车的五个兄弟,三个轻伤,两个重伤,其中一个叫铁柱的,伤得最重,肚子上被捅了个窟窿,抬回来的时候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铁柱不是黑皮、阿彪那样的元老,但也是最早跟着林野在码头混的兄弟之一。性子憨直,没什么心眼,就是有一把子力气,对林野、对四海死心塌地。林野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消息传回“利来”赌档后院的时候,林野正在和王掌柜派来的人商量下一批“特殊货物”的路线。听到消息,他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人呢?!”林野猛地站起来,眼睛瞬间就红了。
“抬……抬回来了,在……在货栈那边……”报信的兄弟声音带着哭腔。
林野什么也顾不上了,推开椅子就往外冲,强子也脸色煞白地紧跟在后。
四海货栈那片废墟旁,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围满了兄弟。看到林野过来,人群默默分开一条路。
铁柱直接挺地躺在门板上,脸色灰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肚子上简单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暗红的一片,触目惊心。郎中站在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铁柱!”林野扑到门板前,声音嘶哑。
铁柱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皮艰难地动了动,涣散的目光聚焦到林野脸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野……野哥……对……对不住……货……货没了……”
林野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紧紧抓住铁柱冰凉的手:“别说话!撑住!老子命令你撑住!”
铁柱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不甘和眷恋,然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棚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不知道谁先忍不住,呜咽出声,紧接着,哭声和压抑的怒吼响成一片。
“谁干的?!他妈的是谁干的?!”黑皮双目赤红,像头发狂的野兽,揪着那个报信兄弟的衣领咆哮。
“是……是一伙蒙面人,下手贼狠……他们……他们好像知道我们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到……”受伤较轻的一个兄弟断断续续地说道,脸上还带着恐惧。
知道路线和时间……
林野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悲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他环视四周,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张悲愤、茫然、或咬牙切齿的脸。
内部有鬼!
一定是内部有鬼,泄露了运输路线和时间!赵凯的人这才能精准地设下埋伏!
“查!”林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把所有知道这次运输路线和时间的人,都给老子揪出来!”
强子立刻带人开始盘查。范围很小,能接触到核心路线和时间安排的,除了林野和强子,就只有黑皮、阿彪等几个元老,以及具体负责这次押运调度的一个叫猴三的兄弟。
猴三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野哥!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怎么会干这种事!”
盘查了一圈,似乎谁都有可能,又谁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气氛变得诡异而紧张,兄弟之间互相看着的眼神里,都带上了猜疑。
就在这时,一个平时跟着阿彪混、负责在码头盯梢的小兄弟,畏畏缩缩地站出来,小声说:“我……我前天晚上,好像看到……看到猴三哥,跟一个面生的人在……在码头后面的小酒馆喝酒……”
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猴三身上。
猴三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尖声道:“你胡说!我那天晚上根本没出去!”
“我……我没看错……”那小兄弟被猴三的样子吓到,但还是坚持道。
阿彪脸色一变,上前一步盯着猴三:“猴三,你他妈老实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彪哥!连你也不信我?”猴三急得快哭了。
林野走到猴三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猴三,看着我。货被劫了,铁柱死了。我要知道真相。”
猴三看着林野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野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抓了我老娘……说我不听话就……就……”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前几天,赵凯手下的人找到他,用他老娘的性命威胁,逼他泄露了这次运输的详细安排。对方答应他,只要他照做,就放了他老娘,还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江城。
棚子里一片死寂。真相大白了,却没有丝毫轻松。内鬼找到了,可付出的代价,是一条兄弟的命,和四海运输线的信誉。
“呵……呵呵……”黑皮突然发出一阵惨笑,指着猴三,“就为了你老娘?就为了点钱?你他妈就把兄弟们卖了?把铁柱害死了?!”
他猛地冲上前,一脚狠狠踹在猴三胸口,把他踹得翻滚出去。
“够了!”林野厉声喝道,阻止了黑皮进一步的殴打。
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口鼻流血的猴三,又看了看门板上铁柱冰冷的尸体,最后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兄弟复杂的面孔。
愤怒,悲痛,猜疑,兔死狐悲……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仿佛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按规矩,出卖兄弟,害死自家人的,该怎么处置?”林野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强子沉默了一下,哑声道:“三刀六洞,沉江。”
猴三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野哥!饶命啊野哥!看在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吧!我再也不敢了!”
林野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里面只剩下残酷的决绝。
“执行。”
两个字,像两块冰坨砸在地上。
几个行刑的兄弟上前,拖走了面如死灰、哀嚎不止的猴三。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猴三绝望的哭喊。
林野走到铁柱的尸体旁,缓缓蹲下,用手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兄弟,走好。这个仇,哥一定给你报。”
他站起身,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颤抖。夕阳的余晖透过棚子的缝隙照进来,把他身影拉得很长,却显得异常孤独和疲惫。
铁柱倒下了,像是四海这根刚刚立起的大梁,被狠狠砍掉了一根重要的柱子。而内部的裂痕,也因此暴露无遗,深可见骨。
胜利?他曾经以为在赌场站稳脚跟就是胜利。可现在,他站在兄弟的血泊和内部的背叛中,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这条路,到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