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燧石与血
篝火的光芒在那些幽绿兽瞳的逼近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压抑的低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刮擦岩石和枯枝的窸窣声，死亡的包围圈正在收紧。
部落的人们发出了更加惊恐的呜咽。男人们将石矛攥得更紧，指节发白，但他们颤抖的手臂和绝望的眼神透露着内心的无力。这是一场注定的败局。饥饿的狼群不会放过任何一顿美餐。
林烨蜷缩在岩石后，心脏狂跳。科学的逻辑在原始杀戮面前苍白无力。他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火！野兽怕火！可眼前的篝火显然不足以震慑这么多猎食者。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部落中央那堆最大的篝火上。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涂满赭石色的老妪（或许是部落的巫），正颤抖着将一把干燥的苔藓投入火中，试图让火焰燃得更旺些，但收效甚微。火堆的燃烧方式原始而低效，只是简单地堆积木柴。
“更大的火！需要更旺、更猛烈的火！”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如何做到？他不是野外生存专家，但基本的物理化学知识刻在骨子里。通风！氧气！
“呜——！”一头体型硕大的头狼似乎失去了耐心，从阴影中猛地窜出，扑向一个站在最外围的年轻猎人！
惊叫声、怒吼声、狼嚎声瞬间爆发！
混乱中，林烨的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猛地从岩石后冲出来，并非冲向狼群，而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那堆主篝火！
他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部落的人看到他这个穿着奇怪兽皮的陌生者突然出现，先是惊恐，随即发现他竟直奔他们视为生命之源的篝火，几个男人立刻发出威胁性的吼叫，试图用矛指向他。
林烨顾不上解释，也根本无法用语言解释。他冲到火堆旁，无视了灼热的气浪，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踢散了几根燃烧的大木柴！
“嗬！”人群发出惊呼和愤怒的叫声，以为他要毁灭他们唯一的希望。
但林烨下一刻的动作让他们愣住了。他将燃烧的木柴分散开，不再是堆叠，而是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火线。接着，他捡起地上两块硕大的、扁平的石板，像是发疯一样，跪在火线后方，拼命对着火堆的底部扇风！
呼！呼！
气流被强行灌入火堆底部，原本有些萎靡的火焰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向上窜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火势瞬间暴涨了一倍！灼热的气浪向外扩散，明亮的火光猛地照亮了更大的范围！
那头正扑向年轻猎人的头狼，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燃和强光吓了一跳，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既惊且怒的嚎叫，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其他伺机而动的狼群也被这变亮的火光逼得显露出更多的身形，它们焦躁地原地踱步，幽绿的眼瞳中充满了警惕和不确定。
有效！
林烨心中狂喜，更加拼命地扇动石板。几个部落的男人愣了片刻，虽然不明白原理，但看到了效果。其中两个反应最快的，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找来石板或宽大的树叶，对着火堆拼命扇风。
更多的火堆被如法炮制。
呼！呼！呼！
几堆篝火接连爆发出更猛烈的火焰，甚至偶尔有火星被气流卷起，如同小小的流星射向黑暗，逼得狼群连连后退。一道由光和热组成的临时屏障，在人类与狼群之间建立起来。
狼群犹豫了。它们畏惧火焰，更不理解为何这火焰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猛”。头狼不甘地低吼着，与明亮的火焰对峙了片刻，最终发出一声悠长而忿恨的嚎叫，率先转身，隐没入黑暗之中。
其他的狼见状，也纷纷退缩，幽绿的光点逐一消失在密林深处。
危机，暂时解除了。
河谷中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依旧跪在火堆旁、剧烈喘息着的陌生青年身上。他黑色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泥土，兽皮破烂，样子狼狈不堪。
但此刻，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他的身影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色彩。
那个刚才险些丧命的年轻猎人走了过来，他丢开石矛，用一种混杂着感激、敬畏和疑惑的复杂眼神看着林烨，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咿……呀？”
林烨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沧桑和困惑的脸，看着周围那些逐渐围上来、眼神不再充满敌意而是充满了好奇与茫然的原始面孔。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语言不通。
彻彻底底的语言不通。
巨大的沟通鸿沟，比狼群更现实地横亘在他与这个时代之间。
这时，那位老巫拨开人群，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她浑浊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林烨，目光在他那身与现代人无异的、相对细腻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那堆依旧烧得旺盛的篝火。
她忽然伸出手，沾了一些地上混合着灰烬和狼血的泥土，然后轻轻地点在了林烨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
接着，她举起枯瘦的双手，面向惊魂未定的人群，用一种苍老而肃穆的语调，高声说出了一句话。
林烨完全听不懂。
但他看到，所有部落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看向他的眼神彻底变了。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近乎图腾崇拜般的敬畏。
年轻猎人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不是试探，而是恭敬地、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林烨，指向那群人中间，那个受伤者所在的地方。
林烨茫然地跟着他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看到，中间地上躺着一个强壮的猎人，他的大腿被狼牙撕开了一道恐怖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眼看就要不行了。一个女子正跪在旁边，无助地哭泣。
生存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林烨立刻蹲下身。
止血！清创！压迫！
他撕下自己兽皮衣上相对干净的内衬，用力压住伤口上方的动脉。然后，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火堆上——消毒！
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根燃烧正旺的木柴，在周围人惊恐的吸气声中，将火焰迅速地掠过伤口附近！
“嗤——”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伤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昏死过去。
但血流，奇迹般地减缓了。
做完这一切，林烨瘫坐在地上，精疲力尽。
老巫走到他面前，再次用那种肃穆的眼神看着他。她缓缓地抬起手，先指了指那堆依然旺盛的篝火，然后又指了指林烨的胸口。
接着，她指向漆黑的天幕，指向远方的大山，最后又一次，郑重地指向他。
她张开嘴，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两个音节：
“燧…烨…”
林烨愣住了。
燧？钻木取火的燧人氏？烨？他的名字？
他们……认为火是他带来的？他们用“火”和他的名字，组合在了一起，给了他一个……称呼？
老巫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他。
夜空之下，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原始人类敬畏的脸庞，也映照着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他孤独地坐在那里，身上散发着血与火的味道。
文明的第一个脚印，尚未迈出，已浸染了莽荒的血色与生存的沉重。
他不再是林烨。
至少在这个时代，在这些把他从狼口中“救”下，又被他用火“拯救”了的人眼中，他是——
“燧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