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江雾还未散尽,楚风蹲在码头石阶上,左眼皮跳得厉害。
他揉了揉眼,破妄灵瞳自动展开——原本该是灰蒙蒙的水面,此刻浮着万千幽蓝光点,像被揉碎的星子,正顺着水流往地下钻。
“阿风?”苏月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哑,“早饭买了豆浆,热乎的。”
楚风没接,伸手抓起一把江水。
指尖刚触到水面,那些光点便顺着指缝往他掌心钻,像一群急着认主的萤火虫。
他瞳孔骤缩——这些光不是普通的火,分明是昨夜纸船燃烧时散出的灯芯残魂,正沿着地下暗河往城市脉络里渗。
“看这个。”他拽着苏月璃的手腕按在水面,“你觉不觉得,它们在走老路?”
苏月璃皱起眉,她虽没有灵瞳,却能感觉到掌心泛起的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像被谁牵着走了段极熟悉的路。“是祭水通魂道。”她突然脱口而出,“我爷爷笔记里写过,古人用活水引魂,让亡者记忆顺着水系流转,传给后世。”
楚风从帆布包里翻出泛黄的全国水系图,用红笔在光轨上画了道曲线。“但我们没安排人做这个。”他笔尖顿在皖南古村的位置,“有人在替我们引火——或者说,在替那些该被记住的人。”
苏月璃的手机突然震动,她点开社交媒体监控界面,三张截图弹出来:皖南有家长在育儿群发视频,说孩子半夜爬起来唱“红缨枪,刺东洋”的童谣,这歌连县志都没记载;川西驿站的老掌柜拉着游客背“盐巴过栈三不碰,血锈银,断柄剑,寡妇怀里半块砖”,那是失传的茶马密语;西北哨所的战士在朋友圈发照片,沙暴里隐约能看见城砖,配文“老班长,你说的长城,我好像看见了”。
“不是自发的。”她把手机转向楚风,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底发亮,“是火种在挑人。”
楚风突然笑了,露出点痞气的虎牙。
他抄起桌上的民灯牌,陶土在掌心发烫:“那咱们就帮它挑得准些——亲自去点几盏真民灯。”
五人分三路的计划定得很快。
楚风扯了扯苏月璃的马尾辫:“跟我去皖南,祠堂那老香炉该换换新香火了。”阿蛮摸出腰间的骨铃晃了晃,雪狼便默契地背起装着寒铁的包裹,往川西深谷去。
灰鸦摸着残芯刀的刀鞘,指节泛白:“边境......我熟。”
皖南古村的祠堂飘着陈年老香灰的味道。
楚风踩着青石板绕香炉转了三圈,破妄灵瞳里,香炉底座的裂纹正渗出暗黄的浊气——那是被岁月磨蚀的记忆缺口。
“递牌。”他头也不回地伸手。
苏月璃从帆布包取出民灯牌,指尖触到他掌心时轻轻一勾。
楚风低头,看见她耳尖泛红,却故意板着脸:“专心点,等下砸了场子我可不管。”
民灯牌嵌入香炉底座的瞬间,整座祠堂的烛火“轰”地窜起半尺高。
香灰打着旋儿升到半空,竟在空中凝成一行小字:“民国二十七年,本村十五少年投军,无一生还。”
“阿爹,我怕。”
稚嫩的童声从祠堂外传来。
楚风转头,看见十几个孩子挤在门槛外,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还攥着糖纸。
为首的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香炉,眼睛亮得惊人:“但我记得,他们的名字是......”
“王铁柱!”
“李招娣!”
“张狗剩!”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喊,声音越来越齐,像山涧的溪水汇进大河。
苏月璃红着眼眶掏出手机录像,镜头里,香灰凝成的名字正随着童声变得清晰,最后“轰”地散作金粉,落进每个孩子的衣领里。
川西深谷的风带着铁锈味。
阿蛮蹲在石滩上,骨铃在掌心转得飞快。
雪狼握着寒铁凿子,正往一块老茶碑上刻符文——那是他用掌心血化开的冰碴磨的,每道刻痕都渗着淡红。
“停。”阿蛮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远处传来驼铃声,一个背茶篓的老汉拄着拐杖走来,眼神浑浊却发亮:“小娃子,你们在找那条血路?”
雪狼绷紧的背松了松。
老汉在茶碑前蹲下,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刻痕:“光绪三十年,马帮过栈,有批货里藏着洋人的鸦片。
大当家的不肯运,被砍了手......“他撩起裤脚,小腿上一道三寸长的旧疤泛着青白,”这是我替大当家挡的刀。“
阿蛮的骨铃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
老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不属于他的苍劲:“那批鸦片沉在黑水河第三道湾,碑下埋着账本!”他重重捶了下茶碑,石屑纷飞间,一块烂了半边的牛皮纸从碑底掉出来,墨迹虽淡,却能看清“英吉利东印度公司”几个字。
雪狼把账本小心收进怀里,冲阿蛮点了点头。
山风卷着他们的脚印,往更深处去了。
西北边陲的界碑落满沙。
灰鸦贴着哨楼阴影往里挪,残芯刀在刀鞘里微微发烫——那是感应到了战士们的思念。
他摸出块民灯牌,指尖在牌面摩挲,突然顿住:牌底刻着“守边”二字,是楚风连夜刻的。
“同志?”
哨兵的手电光扫过来。
灰鸦没躲,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残芯刀“嗡”地出鞘,刀刃上的淡蓝火光照亮他半张脸:“我来送样东西。”
哨兵的瞳孔缩了缩——他认出这把刀,上个月在新闻里见过,说是境外特务的武器。
但此刻刀上的火,比营区的路灯还暖。
“界碑有裂缝。”灰鸦指着碑身,“把这个嵌进去。”
哨兵接过民灯牌,指尖刚碰到碑缝,沙暴突然卷起来。
灰鸦眯起眼,破妄灵瞳(他最近也能模糊看见了)里,无数光点从碑缝钻进去,在碑身里游走。
等沙暴停时,界碑上多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最顶上三个是“张大山”,接着是“刘铁柱”“陈建国”......
“这是......”哨兵伸手去摸,指尖被烫得缩回,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班长说过,他爷爷的爷爷守过这里,原来名字都在这儿!”
灰鸦转身要走,背后传来整齐的敬礼声。
他脚步顿了顿,把残芯刀插回刀鞘——这次,刀鞘上多了道浅淡的刻痕,像朵未开的花。
返程的车上,楚风揉了揉左眼。
最近灵瞳的金光越来越弱,心火印记的灼痛也没了,他试着闭眼再睁眼,竟还能看见远处城市上空飘着零星光斑,像撒在黑布上的金粉。
“阿风?”苏月璃碰了碰他的手背,“发什么呆?”
“灵瞳好像......不太对劲。”楚风扯了扯嘴角,“但不是坏事。”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光斑越来越多,“传承体系自己转起来了,不用我当灯芯了。”
苏月璃刚要说话,楚风的瞳孔突然收缩。
他猛地拍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发乱飞:“月璃,看那边!”
苏月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一片金斑里,有几个紫黑色的晕圈正在扩散,像滴进清水的墨。
深夜的天台风大。
五人围在铜鼎前,灰鸦把从边境带回的黑沙倒进去。
火一点,黑沙就发出刺耳的哀嚎,像有无数人在尖叫。
阿蛮闭着眼,额头渗出冷汗:“是死魂。
有人用怨气炼伪忆,往民灯里塞假东西。“
楚风展开地图,指尖按在那几个紫斑上:“他们怕我们记,所以要让我们记错。
这不只是抢火......是夺根。“
雪狼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西南方向有动静。”
众人抬头。
废弃电视塔顶端立着道黑影,月光照在他手里的东西上——是半块染血的昭明铃碎片。
黑影抬起手,轻轻一抖,无数扭曲的记忆如虫蚁般钻进城市电网,所过之处,金斑被染成诡异的紫黑。
楚风摸出兜里的民灯牌,陶土烫得他指尖发红。
他望着远处的黑影笑了,那笑里带着点狠劲:“想玩?
奉陪。“
苏月璃靠过来,把自己的民灯牌叠在他手背上:“我赌,真的永远烧不烂。”
次日清晨,某短视频平台的推荐页突然跳出个新视频。
标题是“惊!
专家解密:这些’民间传说‘竟是被篡改的历史“。
视频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举着份“绝密档案”,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孩子背诵《英烈名册》的童声,和着诡异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