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陆峰已立在柴垛前。
他闭上眼，回忆着兽皮卷上那晦涩的气血运行图，尝试引导体内那丝新生的、微弱却灼热的肉身精气。过程比引气艰难百倍，气血如同顽劣的野马，在干涸的河道里横冲直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锁定眼前一根碗口粗的灵木，并非寻找纹理弱点，而是将所有意念、所有气血、所有方才冲窍积攒的痛楚之力，尽数凝聚于右臂！
猛地睁眼，吐气开声，一拳捣出！
没有灵力光华，只有纯粹的肉体力量与意志的爆发！
砰！
一声闷响！灵木应声而裂，断口处并非整齐的劈砍痕，而是呈现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巨力硬生生震碎的蜂窝状！
陆峰踉跄后退，右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整条手臂酸麻不堪，丹田旧伤也被牵动，阵阵抽痛。
但他看着那碎裂的灵木，眼中却燃起灼热的光！
有效！虽然笨拙，虽然自损，但这确是一条可行之路！
他撕下布条草草包扎伤口，不顾疲惫，再次挥拳！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调整气血运行，一次次在痛楚中寻找那微妙的力量共鸣。
日头渐高，他脚边碎裂的灵木越来越多，拳上的伤口结了又破，鲜血将布条浸透。但他挥拳的动作，却从最初的蛮横，渐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充满爆发力的韵律。
……
杂役管事处，气氛凝重。
通过三关考核的十名杂役垂手而立，等待着最终的命运裁决。王猛、铁牛等人脸上难掩激动与忐忑。陆峰站在末尾，神色平静，唯有包扎粗糙的右拳略显刺眼。
张师兄面无表情地宣读着一份名单，语速飞快：“…综合评定如下：王猛，乙等；李泉，丙等；孙小白，丙等；铁牛，丙等…”
每念一个名字，被念到的人便松一口气，或喜形于色。
很快，只剩陆峰一人。
张师兄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提高了声调：“陆峰！三关考核，虽侥幸通过，然根骨尽废，前路已断！更兼心术不正，于幻境中取巧，实战考核依赖他人！综评——丁等！不予晋升！”
丁等！几乎是最差的评价！不予晋升，意味着他依旧是杂役！
众人哗然！王猛瞪大了眼，铁牛急得想开口，却被身旁人拉住。
陆峰抬起头，目光直视张师兄：“敢问师兄， ‘心术不正’、‘依赖他人’，依据何在？”
张师兄早有准备，冷声道：“问心镜反馈，你于幻境中不思正面对敌，一味躲藏取巧，此非心术不正？沉雾谷中，若非洛冰师姐恰好路过，你早已尸骨无存，此非依赖他人？”
“宗门规矩，晋升外门，需德才兼备！你，不配！”
字字诛心，却偏偏扯着门规的大旗。
陆峰笑了，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原来在师兄眼中，于绝境中保全自身以待时机谓之取巧，同门守望相助谓之依赖。那敢问师兄，何为德？何为才？是如李猴赵干那般抢夺同功劳、临阵脱逃、反咬一口为德？还是如某些人那般，背后暗算、操纵考核为才？”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师兄脸色瞬间铁青：“放肆！你敢污蔑执事弟子！”
“是否污蔑，师兄心中自知。”陆峰语气平静，“幻境之中，我所斩破的，不过是自身心魔。却不知张师兄当年入问心镜时，所见之心魔，又是什么？”
这话如同毒针，精准刺入张师兄最忌讳之处！他当年在问心镜中丑态百出，乃是极隐秘之事！
“你！”张师兄勃然大怒，周身灵力波动，竟想当场动手！
“够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玄珏真人不知何时到来，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场中，最终落在陆峰身上。
“评定之事，尚有争议。”玄珏真人缓缓道，“陆峰于幻境中表现，问心镜确有‘明见本心’之评语。沉雾谷之事，洛冰师侄亦有陈述，乃妖猴狡猾设伏，非战之罪。反倒是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当记一功。”
张师兄急道：“师叔！他丹田已废…”
“丹田废了，便不是青云弟子了？”玄珏真人打断他，目光如电，“宗门祖训，有教无类。更何况，此子于丹道、于心性，确有可取之处。”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全场：“老夫提议，陆峰之评，定为乙等。允其晋升外门，观察后效。诸位以为如何？”
场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想到玄珏真人会如此力挺一个“废人”。
张师兄脸色变幻，咬牙道：“师叔！此举恐难以服众！晋升外门非同小可…”
“哦？那张师侄认为，该如何才服众？”玄珏真人淡淡问道。
张师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既然师叔说他于丹道有天赋，不如就当众考较一番！若他能当场炼出一炉像样的丹药，我便无话可说！若不能，就请师叔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窃窃私语。让一个丹田尽碎、无灵力之人当场炼丹？这简直是强人所难，故意刁难！
王猛忍不住喊道：“这不公平！”
玄珏真人看向陆峰：“你意下如何？”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陆峰身上。
陆峰沉默片刻，抬头，目光平静无波：“可。”
一个字，石破天惊！
他竟答应了！
张师兄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生怕他反悔：“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来人！准备丹炉灵材！”
很快，一尊普通的制式丹炉和几份炼制“回气散”的基础材料被搬来。回气散是最低阶的丹药，但即便如此，也需以灵力控火、调和药性。
众目睽睽之下，陆峰走到丹炉前。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看那些灵材，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体内，那缕发丝般的玄寒气劲艰难催动，《敛息诀》运转到极致，神识高度集中。他没有灵力引火，但他有别的办法。
只见他猛地睁开眼，双手疾速动作！并非施展法诀，而是将那些灵材——凝血草、回元花等，以特定比例和顺序，徒手揉碎、挤压、混合！动作快得眼花缭乱，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他在凭借强大的神识和对药性的极致理解，进行最原始的“物理提纯”和“手工融合”！
同时，他指间那缕微弱的玄寒气劲不断溢出，不是用来加热，而是用来精确控制那些被揉出的药液温度，防止其药性流失！
这根本不是传统的炼丹！这更像是在…抟药！
张师兄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嗤笑：“胡闹！这算什么炼丹…”
话音未落，陆峰已将所有预处理好的药泥投入丹炉！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猛地一拳砸在丹炉炉壁上！
咚！ 沉闷的响声震得人心头一跳！
炉内药泥被震得翻滚起来！
紧接着，他双拳如同擂鼓，以一种独特的频率，不断锤击着丹炉不同部位！每一次锤击，都暗合某种气血震荡之法，将那微弱的气血之力和玄寒气劲，透过炉壁，精准地传递到内部的药泥之中！
他在以身为柴，以拳为火，进行着一种前所未见的“锻打炼丹”！
砰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回荡在寂静的管事处，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狂野之法！
张师兄脸上的讥笑僵住，渐渐转为惊疑不定。
玄珏真人眸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
陆峰额角青筋暴起，汗水如雨下，右拳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炉壁。但他眼神专注无比，每一次锤击都精准无误，仿佛不是在毁灭，而是在进行一种神圣的铸造！
终于，在九九八十一拳之后，他力竭停手，踉跄后退，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丹炉静立，炉盖紧闭，毫无丹香溢出。
失败了？众人心想。
张师兄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嘲讽——
噗！ 一声轻响，炉盖自动弹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弥漫开来，说香不香，说臭不臭，却带着一股浓郁的生机。
炉底，躺着三粒灰不溜秋、形状也不甚规则的药丸。没有丹纹，没有灵光，卖相难看至极。
“哈！哈哈哈哈！”张师兄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炼的丹？这分明是…”
他话未说完，玄珏真人却已一步上前，拈起一粒丹药，仔细探查。片刻后，他脸上露出极度震惊之色！
“这…药力竟如此纯粹凝练？虽无灵力加持，药效无法外显，但内蕴的生机…竟比寻常回气散更胜一筹！这…这怎么可能？！”
以纯粹的药力搭配和物理震荡，逼出了灵材最本源的生命精华！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传统丹道的范畴！
玄珏真人猛地看向陆峰，眼神如同看一个怪物：“你…如何做到的？”
陆峰喘息着，缓缓直起身：“弟子…别无选择。”
是啊，别无选择。正因为没有灵力，才被迫走上了这条挖掘物质本身力量的、最原始也最艰难的道路！
满场死寂。
张师兄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王猛、铁牛等人则是满脸狂喜与不可思议！
玄珏真人长叹一声，声音复杂无比：“乙等…屈才了。陆峰，综合评定，甲等！”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张师兄身上：“即日起，晋升外门。谁敢再议，视为质疑宗门法度！”
一锤定音！
陆峰深深一揖：“谢长老。”
他接过那枚代表着外门弟子身份的崭新玉牌，触手温润。
转身，在一片复杂无比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管事处。
阳光有些刺眼。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毫不起眼的“蛰龙”戒，以及染血的右拳。
仙路崎岖，凡骨亦可登天。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