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缈峰之巅,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并未随着凤临的归来而彻底消散,反而如同实质的冰川,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山峰之上,连流动的云霭都仿佛被凝固,不敢轻易靠近。洞府之内,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唯有寒玉床上那微弱却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力的顽强回归。
凤临静立在床边,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山雕琢而成,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与这世间一切的污浊与喧嚣格格不入。他低垂着眼睑,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片混沌色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制,化作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暗流,在眸底汹涌奔腾。
他的目光,落在星澜苍白却不再死寂的脸上,细致地描摹着她眉眼间残留的痛苦痕迹,感受着她体内那被自己以本源之力强行稳固、却依旧脆弱不堪的生机。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魂灯摇曳欲熄、绝杀阵中血染衣袍、她倒下前那双涣散无助的眼眸——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漠然了万载的神魂,每一次回想,都引动那被压制怒火的细微躁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未触及星澜,只是悬停在她身体上方寸许之地。一缕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几乎化为液态的混沌本源之气,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这气息不再仅仅是修复肉身创伤,而是带着一种溯源与净化的无上道韵,轻柔地覆盖星澜全身,尤其是她受损最重的经脉与近乎干涸的丹田气海,以及那布满了细微裂痕的识海。
这一次的疗愈,比之前更加细致,也更加耗费心神。那液态的本源之气,如同最灵巧的织工,穿梭于她断裂的经脉之间,将其一一接续、温养,剔除着残留的煞气与阵毒;又如同一股温润的甘泉,缓缓注入她那如同旱地般的丹田,滋润着那微弱的混沌气旋,使其重新焕发出一点生机;更如同一双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识海的每一道裂痕,以自身无上神识为引,助其缓慢弥合。
整个过程,凤临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做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唯有他周身那无法完全收敛的、如同深渊般恐怖的灵压,以及洞府内始终徘徊不去的刺骨寒意,昭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昏迷中的星澜,似乎感受到了这股与自身同源、却又浩瀚精纯了无数倍的力量滋养,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身体也不再因痛苦而微微颤抖,陷入了更深沉、也更安稳的沉睡之中。只是她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仿佛还停留在抓住他袖角的那一刻。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冰冷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星澜体内的伤势被暂时稳定下来,生命气息虽仍微弱,却已坚韧如初生嫩芽,凤临才缓缓收回了手。那缕液态本源之气重新没入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守护神只,沉默地注视着。
洞府外,云隐道人以及几位核心长老,早已感受到云缈峰的异状和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匆匆赶来,却无人敢踏入禁制半步,只能恭敬地垂首立于峰外,连灵识都不敢轻易探入,心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他们能感觉到,那位存在的怒火,并未平息。
凤临甚至没有看向洞外,他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天网,笼罩了整个天衍宗,也捕捉到了之前那几个仓皇逃窜、身上带着赵家功法和恶毒阵法材料气息的修士,最终陨落的方位——那是他离去前,隔空按下的那一掌所致。蝼蚁已灭,但主使者,尚未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星澜枕边,那枚布满了细微裂痕的暗银戒指上。这枚戒指,不仅是一件储物法器,更蕴含着他的一丝神念印记,能在危急关头被动激发护主,也是他能如此精准定位的缘由。
“哼。”
一声极其轻微的、却仿佛能冰封万物的冷哼,在寂静的洞府中响起。
随着这声冷哼,他并未转身,也未见任何动作,一道冰冷到极点的意念,却如同无形的敕令,瞬间穿透了云缈峰的禁制,清晰地响彻在洞外等候的云隐道人以及每一位元婴期以上长老的神魂深处:
“查。”
只有一个字。
简单,直接,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以及足以掀翻整个宗门的恐怖风暴!
这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云隐道人和诸位长老的神魂中炸响,震得他们心神摇曳,脸色瞬间煞白!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滔天怒意和冰冷杀机!
“谨遵法旨!”云隐道人几乎是立刻躬身回应,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额角已然渗出冷汗。他毫不怀疑,若是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或是处理结果不能让这位存在满意,整个天衍宗,恐怕都要承受其无法想象的怒火!
没有任何犹豫,云隐道人立刻转身,对着身后几位同样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的长老,声音急促而严厉:“立刻动用所有暗线,彻查!从任务堂那道传讯符开始,所有经手之人,所有近期与赵家、与月神殿有过接触的弟子、执事,一个都不许放过!启用‘观天镜’,回溯云雾沼泽事发之地残留的气息影像!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所有幕后之人的名单!”
“是!宗主!”几位长老凛然领命,身形立刻化作道道流光,朝着不同方向激射而去,整个天衍宗隐藏的情报机器,因为凤临这一个字,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一时间,天衍宗内暗流汹涌,风声鹤唳。无数弟子、执事被暗中调查、传讯,任务堂更是被重点关照,所有近期发布的任务记录、传讯符流向都被翻来覆去地审查。一种无形的紧张与压抑氛围,笼罩了整个宗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依旧静静地立在云缈峰的洞府之中,仿佛外界因他一句话而掀起的滔天巨浪,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星澜身上。看着她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容颜,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的事情。
他缓缓在寒玉床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不是之前的站立守护,而是坐下。这意味着,在星澜苏醒,或者他想要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不打算离开。
这个举动,若是被外界那些熟知他冷漠性情的人看到,必定会惊掉下巴。这位神秘莫测、视众生如蝼蚁的存在,何时会为了一个人,如此“屈尊降贵”地守在床边?
洞府内,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星澜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如同背景般存在的刺骨寒意。
凤临闭目眼神,金色眼眸中的混沌火焰暂时隐去,但他周身那冰冷的气息,却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猎物的最终确认,便会爆发出毁灭一切的獠牙。
余怒未消,风暴正在酝酿。
而沉睡中的星澜,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在那个带着清冷气息、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领域笼罩下,沉沉地睡着,身体在本源之力的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偶尔,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轻轻动一下,仿佛在确认着那份安全感的存在。
云缈峰外,调查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云缈峰内,时间在寂静与等待中流淌。
一场席卷宗门,乃至可能波及更远势力的风暴,已因床上这个昏迷的少女,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