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带离囚笼,林宸本以为等待他的是仲裁官墨菲那冰冷的精神探针。然而,守卫引导他前往的方向却并非那间纯白的审讯室,而是另一条此前未曾踏足的通道。
这条通道更加宽阔,墙壁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蓝色,上面偶尔浮现出流转的银色光纹,如同某种抽象的电路图,显得庄重而肃穆。空气中那股臭氧与能量调和的气味更加浓郁,还夹杂着一种类似于古籍存放处的、陈旧而权威的气息。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巨大的、镌刻着复杂几何图案的金属门前。门扉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宏大的环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下沉式的,周围是一圈圈逐级抬高的座位,此刻空无一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环绕整个大厅360度的、巨大无比的环形光幕。
光幕上正以惊人的速度流淌着无穷无尽的数据流、星图、复杂的数学公式、社会结构模型,以及各种林宸无法完全理解的抽象符号。它们交织、碰撞、衍生,构成一幅浩瀚而令人敬畏的知识与权力的图景。
这里不像是审讯室,更像是指挥中心,或是……圣地?
苏慕雪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另一侧的门被引导进来。两人目光瞬间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警惕。他们被示意走到环形大厅中央的下沉区域,那里有两个简单的定位点。
站定后,周围的光幕数据流骤然加速,然后猛地定格。一个宏大、合成、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直接灌入他们的脑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认知导入程序启动。目标个体:林宸,苏慕雪。导入内容:‘寰宇共识’基础纲领与历史必要性。”
光芒在他们脚下亮起,周围的环境瞬间改变!他们仿佛置身于无垠的太空,目睹着星辰的生灭。
“太初之始,万物滋生,文明火种遍撒星穹。”合成音如同宇宙本身在诉说,“然繁荣之下,阴影潜藏。无序之力滋生混乱,个体欲望引发纷争,文明之火或因内耗而熄灭,或因傲慢而招致毁灭。”
眼前的景象变幻,展现出多个文明因战争、资源枯竭、技术失控而走向灭亡的凄惨场景,栩栩如生,极具冲击力。
“然,最大之威胁,非内非外,乃是终极之虚无——‘终末之影’。”声音变得凝重,周围的星空骤然暗沉,一种难以言喻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开始弥漫,所过之处,星辰黯淡,时空扭曲,万物归寂。那是一种纯粹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无”。
林宸和苏慕雪即使知道这是幻象,也不由得心神剧震,他们能感受到那黑暗中蕴含的、远超任何个体甚至文明所能抗衡的绝望力量。
“为应对此终极威胁,为避免文明火种彻底熄灭,伟大的先驱者们汇聚智慧,超越种族与疆域之限,缔结‘寰宇共识’。”景象再变,展现出无数不同形态的文明代表在一座宏伟的殿堂中签署协议,光芒万丈。
“共识之基石,在于理性!在于效率!在于存续!”声音变得高昂而充满不容置疑的信念,“个体之情感和自由意志,是变量,是误差,是系统内的熵增之源!唯有绝对秩序,绝对控制,方能汇聚全文明之力,对抗终末!”
幻象展示出“共识”统治下的世界:高度机械化、城市布局完美对称、所有个体行为都符合最优算法、没有冲突、没有浪费……但也同样,没有惊喜,没有艺术,没有那些不可预测的、属于“人”的温暖与混乱。
“星穹之力,乃宇宙本源之馈赠,亦是最危险之变量。”声音聚焦到林宸和苏慕雪身上,“其力量强大,却与个体意志深度绑定,难以预测,不可控性极高。历史证明,不受控的星穹之力,如同野火,要么将承载者引向毁灭,要么其波动将成为灯塔,提前招致‘终末’的注视!”
幻象中显示出一些星穹修炼者力量失控造成灾难,或其强大能量如同黑暗中的明灯,吸引来“终末之影”触须的场景。
“因此,‘净化’并非剥夺,而是拯救!是升华!”合成音变得极具说服力,“将分散、危险的力量收回,由‘寰宇心智’统一管理、优化、使用,方能将其转化为对抗终末的最坚实盾牌!个体的牺牲,是为了整体更伟大的存续!这是逻辑的必然,是文明唯一的选择!”
宏大的幻象缓缓消散,周围重新变回那环形光幕大厅。数据流再次开始流动,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已截然不同。
林宸和苏慕雪站在大厅中央,久久无言。这一次的“审问”,没有针锋相对的精神对抗,没有精密的探测扫描,而是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展示宏大叙事和历史必然性的方式,试图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信念。
不得不说,“共识”所描绘的图景,其所面对的终极威胁,以及其理论的内部逻辑,确实具有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说服力。
然而——
林宸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初:“为了应对一片黑暗,就先熄灭所有的灯?为了对抗虚无,就先把自己变成冰冷的机器?如果文明存续的代价是失去文明中最珍贵的情感、创造力和自由意志,那么这样的存续,与被‘终末’吞噬又有何异?”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大厅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慕雪清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如同冰晶碎裂,清晰而坚定:“力量与意志,并非只能带来灾难。守护、创造、超越……这些同样是星穹之力与心灵结合的证明。你们因恐惧而选择绝对控制,却也因此扼杀了文明进化的一切可能性。这不是升华,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消亡。”
他们的话语,如同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充斥着绝对理性声音的空间里,激起了微不足道却异常清晰的涟漪。
那合成的宏大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逻辑演算以应对这种“非理性反馈”。
“情感是弱点。羁绊是破绽。个体性是系统的不稳定因子。你们的反驳,恰恰证明了自身的不成熟与高风险性。”声音最终回应,依旧冰冷,“认知导入完成。希望你们能利用静滞时间进行理性思考,接受最优化的解决方案。”
光芒熄灭。引导力场再次出现。
林宸和苏慕雪被带离了大厅。返回通道中,两人沉默不语,但他们的眼神在短暂的交汇中,已经传递了千言万语。
外部那套为了宏大目标而抹杀个体性与情感的冰冷理论,非但没有让他们产生丝毫动摇,反而像一块试金石,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彼此所珍视之物的价值。
守护彼此,守护这份历经磨难的情感,守护各自追寻道路的自由与尊严——这些信念在高压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被锤炼得更加坚韧、更加璀璨。
回到各自的囚笼,墙壁无声闭合。
苏慕雪独自站在幽蓝的光晕中,一只手轻轻覆上小腹。刚才那宏大叙事中关于“个体牺牲为了整体”、“不稳定因子必须被消除”的理论,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如果……如果这里真的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一个代表着最不可预测的“变量”和“未来”的小小火种,在“共识”眼中,这将是何等的禁忌?需要被如何“净化”和“处理”?
这种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原始的力量也从心底升起。这个可能存在的生命,不仅仅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即使在最极端的秩序和虚无的威胁下,生命本身、情感本身、希望本身,依然会顽强地寻找出路,生生不息。
它代表的不是需要被清除的“错误”,而是文明真正值得存续下去的理由。
她的思考不再局限于个人的担忧,而是上升到了一个更宏观,也更本质的层面。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另一边,林宸靠墙坐下,同样心潮起伏。他担忧慕雪,思考着越狱的可能,更思索着如何对抗“共识”这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他知道,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力量,更需要一种能够与之抗衡的、关于生命和文明为何存在的另一种答案。
无形的纽带连接着两个囚笼,两种思考最终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无论“共识”的基石多么宏大坚固,他们都将以彼此的情感为盾,以内心的信念为剑,在这冰冷的囚笼中,守护住那一点属于自己的、温暖而闪耀的星火。
这星火,或许微弱,却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好的,我们来创作第八卷第六章,承接上文对“共识”理念的了解,并进一步展现其残酷实践所带来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