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的羽翼划破晨雾时,哪吒正站在城西破庙的门槛上。庙顶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泛着淡金光泽,几株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野菊沾着露水,将 “莲心观” 三个字的残碑衬得有了几分生气。他摸了摸怀中的陶瓮,瓮里的醒魂丹还在微微发烫,像是揣着团不会熄灭的星火。
“客人倒是守时。” 破庙角落的阴影里传来熟悉的沙哑声。黑袍人正蹲在供桌前擦拭铜秤,斗笠边缘的灰布沾着些暗红血渍,昨夜被魔族利爪撕开的袍角用草绳潦草系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肉 —— 那伤口泛着不正常的青黑,显然中了魔毒。
哪吒反手关上庙门,火尖枪在地面顿出沉闷的响声:“你的伤。” 他注意到对方握秤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缝里嵌着些黑色的鳞片,像是从幽冥海带来的淤泥。
黑袍人嗤笑一声,将铜秤摆到供桌上:“小伤而已。比起这个 ——” 他用秤砣敲了敲桌面,“客人带了该带的东西?”
哪吒解开腰间的紫金葫芦,倒出片边缘带血的青莲花瓣。莲瓣刚接触到晨光,就发出淡金色的光晕,破庙墙角的蛛网突然簌簌震颤,几只躲在梁上的蝙蝠惊慌地撞向窗棂。这是从石矶祭坛抢来的那片莲瓣,蕴含的青莲本源最为纯粹,昨夜赶路时,他用莲花灵力反复净化,血渍已淡去大半,却仍能看到细密的魔纹烙印。
“果然是上品。” 黑袍人喉结动了动,斗笠下的目光像黏在莲瓣上的蛛网,“用这个换遗迹线索,不算亏。” 他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龟甲,龟甲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正面却磨得光滑,像是常年被人攥在掌心。
哪吒没立刻递出莲瓣:“先告诉我遗迹在哪。还有 ——” 他盯着对方渗血的伤口,“幽冥海的莲瓣是不是在那里?” 寻莲盘昨夜突然剧烈震颤,指针指向城西方向,与黑袍人说的遗迹方位完全吻合。
黑袍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弯成虾米。他用袖口捂住嘴,再放下时,灰布上又添了几片暗红血沫:“急什么?” 他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兽皮,在供桌上铺开,“看见没?这是幽冥海的海底地形图。你要找的遗迹在‘归墟’—— 上古神龟的背甲化成的岛屿,那里沉睡着混沌青莲的最后一片花瓣。”
兽皮上的墨迹泛着青光,勾勒出盘旋的海流与暗礁。归墟的位置被朱砂圈出,旁边画着个奇怪的符号:三只首尾相接的鱼,鱼眼处点着银粉,在晨光下闪闪发亮。哪吒认出这是龙族的秘符,母亲的梳妆匣锁扣上就刻着同款图案,只是当时他以为是普通的装饰。
“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守墓人。” 黑袍人用指甲在符号上敲了敲,“归墟的守护者,是上古神龟的后裔。他们世代住在海底溶洞里,只认龙族的信物 ——” 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哪吒腰间的避水珠上,“你这鳞片倒是合用。”
哪吒下意识地攥紧那片银鳞。鳞片背面的 “敖” 字已被体温焐得发烫,昨夜赶路时,他发现鳞片能驱散周围的低阶魔气,想来是龙族用精血祭过的宝物。只是不知为何,每次触碰鳞片,紫金葫芦里的青莲花瓣就会发出共鸣,像是在呼唤什么。
“东西我带来了。” 哪吒将青莲花瓣放在供桌上,莲瓣接触到桌面的瞬间,兽皮上的归墟符号突然亮起,与莲瓣的光晕交织成旋转的漩涡,“现在可以说了 —— 遗迹里有什么陷阱?守护者会不会阻拦?”
黑袍人一把将莲瓣抓在手里,动作快得像捕食的蜥蜴。他没立刻收起莲瓣,而是捏在指尖反复打量,斗笠下的喉结又动了动:“放心,那些老乌龟眼睛不好,只要你带着龙族信物,他们只会当你是来祭拜的。” 他突然将莲瓣塞进怀里,从兽皮边缘撕下块布条,在地上草草画了个十字,“从这里往东南走三百里,到‘望海崖’跳下去,会有漩涡带你去归墟。记住,千万别碰海底的珊瑚 —— 那些是守墓人的眼睛。”
哪吒盯着地上的标记,眉头渐渐皱起。黑袍人的语气太过随意,不像是在说生死攸关的遗迹,反倒像在描述寻常山路。他想起昨夜竹林里的打斗声,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隐瞒了什么 —— 那些守墓人若真如此好对付,为何商人自己不去取莲瓣?
“你在骗我。” 哪吒的火尖枪突然抬起,枪尖的烈焰在供桌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守墓人到底是什么?归墟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危险?”
黑袍人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香炉。铜炉在地上滚出清脆的响声,香灰撒了满地,露出底下刻着的半朵莲花 —— 那纹路与母亲香囊上的并蒂莲完全吻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客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交易讲究你情我愿,现在后悔了?”
哪吒没理会他的质问,目光落在供桌下的阴影里。那里藏着半截断裂的锁链,链环上缠着些淡青色的鳞片,鳞片边缘有被利器砍过的痕迹,与他在骷髅山见过的魔族锁链截然不同 —— 这是用龙筋混合玄铁打造的捆仙索,寻常修士根本无法撼动。
“这些锁链。” 哪吒用枪尖挑起锁链,“是从归墟带出来的?” 他注意到链环内侧刻着极小的 “敖” 字,与避水珠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只是笔画更深,像是用牙齿咬出来的。
黑袍人的身体突然僵住。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龟甲,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关你的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要么拿线索走人,要么现在就滚 —— 别逼我反悔。”
破庙外突然传来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哪吒走到窗边掀开窗纸,看见几只乌鸦正盘旋在庙顶,鸦喙里叼着些黑色的羽毛 —— 那是魔族护法的玄阴羽,昨夜偷袭竹林的黑影就长着这样的翅膀。他突然明白过来,黑袍人根本不是在隐瞒,而是被魔族逼得不敢说实话。
“我换。” 哪吒突然开口,从怀中摸出个小玉瓶,“这里面是太乙真人炼的清灵丹,能解七成魔毒。算我加的筹码 —— 告诉我实话,归墟里到底有什么。” 他将玉瓶放在供桌上,瓶塞刚打开,就有淡淡的莲香飘出,黑袍人身上的伤口立刻泛起红光,像是被沸水烫过。
黑袍人盯着玉瓶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瓶塞狠狠按住瓶口:“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话虽如此,他却没把玉瓶推回来,反而从怀里摸出块暗绿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只缩头的乌龟,“拿着这个。守墓人认这个 —— 是上古神龟的龟甲碎料,能让你在归墟里呼吸。”
哪吒接过玉佩的瞬间,只觉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指尖窜进丹田,紫金葫芦里的青莲花瓣发出愉悦的嗡鸣。他这才确定对方没有说谎 —— 这等灵物共鸣,绝非魔道妖术能伪造。
“归墟里有‘噬魂藤’。” 黑袍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庙外的风声吞没,“那些藤蔓会伪装成珊瑚,只要碰到活物的血,就会缠上来,把魂魄从肉身里拽出来。守墓人养着它们当看门狗 ——”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凶,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还有,别相信戴青铜面具的人 —— 他们不是守墓人,是……”
后面的话被咳嗽声淹没。黑袍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哪吒,包着的东西硬硬的,像是块金属。他踉跄着走向庙门,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记住,拿到莲瓣就走,别回头。三日后我在陈塘关城隍庙等你 —— 带醒魂丹来。”
哪吒刚要追问,却见黑袍人突然踉跄着冲出庙门,斗笠被风掀掉,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 —— 那脸上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疤痕,疤痕里嵌着些淡金色的粉末,像是用莲花蕊磨成的。他这才认出,这是十年前在陈塘关卖药的老郎中,当年母亲生他时难产,就是这老郎中用三株雪莲保住了她们母子的命。
“是你 ——”
黑袍人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的阴影里。几只乌鸦见状,立刻俯冲下去追了上去,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晨雾吞没。
哪吒打开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打磨得光滑,能清晰照出人影,镜缘刻着细密的云纹,正中央嵌着块青绿色的玉石,与之前见过的嵌玉木盒材质相同。他刚握住铜镜,镜面就泛起涟漪,映出片漆黑的海底 —— 几只巨大的海龟趴在珊瑚丛里,背甲上的纹路与黑袍人画的地图如出一辙,它们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镜头,像是能透过镜面看到他。
“小心那里面的守护者,他们可不喜欢外来者。” 老郎中的声音突然从铜镜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还有,别碰镜缘的玉石 —— 那是用……” 话音突然中断,镜面闪过片血红,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
哪吒连忙收起铜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走到供桌前,将兽皮地图折好塞进怀里,又把青铜镜贴身藏好。地上的十字标记还在,被晨雾打湿后晕开些墨痕,竟隐约显出朵莲花的形状 —— 与母亲香囊上的并蒂莲一模一样。
破庙外的山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哪吒走到门口,看见晨雾里闪过几个模糊的黑影,正朝着老郎中消失的方向追去。他握紧火尖枪,刚要追上去,却想起老郎中临走前的眼神 —— 那里面藏着的决绝,像是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走了。” 哪吒拍了拍青鸾的脖颈,坐骑发出声低鸣,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最后看了眼破庙,供桌上的清灵丹还在,老郎中终究没带走。香炉旁的锁链在风中轻轻晃动,链环碰撞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青鸾腾空时,哪吒低头看见山道上有串新鲜的脚印,脚印边缘泛着淡青色的光,那是青莲灵力的痕迹。他知道老郎中是故意留下线索,好让他能找到归墟的准确位置。只是不知为何,那脚印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两行,像是有人突然追了上去,与老郎中并肩而行。
“望海崖到了。” 青鸾突然降低高度,朝着片陡峭的山崖飞去。哪吒低头望去,只见崖下的海面泛着墨色,巨大的漩涡在海心旋转,将周围的海水吸成漏斗形状,漩涡中心偶尔闪过淡金色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发光。
他翻身跃下青鸾,将青铜镜握在手里。镜面的玉石突然发烫,映出漩涡里的景象:片巨大的龟甲沉在海底,龟甲上的纹路与老郎中给的兽皮地图完全吻合,龟甲中央的凹槽里,躺着片淡青色的莲花瓣,正随着漩涡的转动微微发亮。
“就是这里。” 哪吒深吸口气,将火尖枪背在身后,握紧避水珠纵身跃下悬崖。坠落的瞬间,混天绫自动缠上他的腰,绸缎上的莲花纹发出红光,将周围的海水隔开,形成个透明的气泡。
海水刺骨的冷,哪吒却没感觉到丝毫寒意。避水珠在他掌心发出蓝光,将周围的黑暗驱散,能清晰看到成群的鱼从身边游过,它们的鳞片都是半透明的,像是用冰雕成的。他按照兽皮地图的指引,朝着漩涡中心游去,越往下,光线越暗,周围的水压也越来越大,混天绫形成的气泡开始微微变形。
突然,前方的黑暗里闪过几点红光。哪吒立刻停住脚步,握紧火尖枪 —— 那是几株巨大的珊瑚,颜色鲜红,形状像人的手掌,正随着水流轻轻晃动。他想起老郎中的警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开,却在经过珊瑚丛时,看到些奇怪的东西:半截断裂的锁链缠在珊瑚上,链环上的 “敖” 字已被海水侵蚀得模糊不清,旁边还漂着块褪色的玉佩,玉佩上的鱼纹与母亲梳妆匣的锁扣一模一样。
“有人来过。” 哪吒的心跳突然加速。这玉佩显然是龙族的信物,难道敖广他们也来过归墟?可为什么会留下玉佩?是不小心掉落,还是故意留下的记号?
就在这时,青铜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上的玉石闪过红光,映出他身后的景象 —— 株珊瑚正悄悄伸出根细长的藤蔓,像蛇一样朝着他的脚踝缠来。藤蔓的颜色与珊瑚相同,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分辨,末端却长着个小小的花苞,花苞里隐约能看到牙齿。
“噬魂藤!” 哪吒猛地转身,火尖枪横扫而出,枪尖的烈焰在水中炸开,将藤蔓烧成灰烬。那些珊瑚见状,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无数根藤蔓从珊瑚丛里钻出来,朝着他扑来,整个海底都被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哪吒不敢恋战,混天绫突然暴涨,缠住块巨大的礁石,借着反作用力朝着漩涡中心冲去。他能感觉到藤蔓在身后紧追不舍,那些东西的速度极快,几乎要贴到他的后颈,带着股腐臭的气息,像是无数具腐烂的尸体在追赶。
“快到了。” 哪吒看着越来越近的龟甲,掌心的避水珠发出刺眼的蓝光。龟甲上的纹路突然亮起,与他怀中的青莲花瓣产生共鸣,形成道淡金色的光柱,将周围的藤蔓全部挡在外面。
他终于冲到龟甲前,看着凹槽里的青莲花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就是混沌青莲的最后一片花瓣,只要拿到它,就能凑齐所有碎片,净化聚魔阵,救出陈塘关的百姓和被困的龙族。
哪吒伸出手,刚要触碰莲瓣,却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 像是有人在水下说话,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股熟悉的腔调。他猛地回头,看见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站在珊瑚丛前,手里握着根黑色的权杖,杖顶的骷髅头正对着他,眼眶里跳动着幽蓝鬼火。
那人影的黑袍在水中飘动,袖口绣着半朵莲花,针脚与老郎中的黑袍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深,像是用陈年血渍染成。
“你是谁?” 哪吒握紧火尖枪,掌心的青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面具下的脸 —— 那是张布满皱纹的脸,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疤痕,疤痕里嵌着淡金色的粉末,正是老郎中。
“别碰莲瓣!” 老郎中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带着明显的焦急,“那是陷阱 ——”
话音未落,龟甲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凹槽里的青莲花瓣发出刺眼的红光,竟化作只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哪吒。周围的龟甲纹路开始扭曲,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蠕动,无数根藤蔓从龟甲的缝隙里钻出来,朝着他缠来,这次的藤蔓是黑色的,上面长着倒刺,闪着幽蓝的光。
“中计了!” 哪吒心中一沉,终于明白老郎中的警告是什么意思。这根本不是混沌青莲的花瓣,而是魔族设下的诱饵,用来引诱他进入陷阱。
老郎中突然冲了过来,手中的权杖横扫而出,将缠向哪吒的藤蔓全部打断。他的青铜面具在打斗中掉落,露出张被魔纹覆盖的脸 —— 那些魔纹正从他的脖颈往脸上蔓延,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快走!” 老郎中将块玉佩塞进哪吒手里,“这是真正的归墟地图,莲瓣在 ——” 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根黑色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正往他的皮肉里钻,“别管我 —— 告诉陈塘关的百姓,老郎中对不起他们 ——”
哪吒看着他被藤蔓渐渐吞噬,眼眶突然发烫。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老郎中用命为他争取的时间,绝不能白费。他握紧玉佩,混天绫暴涨,缠住块巨大的礁石,借着反作用力朝着海面冲去。
身后传来老郎中最后的呐喊,声音被海水扭曲得不成样子,却依稀能听出是《逍遥游》里的句子:“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
哪吒踩着风火轮冲出海面的瞬间,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冰晶扑在脸上。他猛地勒住混天绫,火红的绸带在空中划出半轮血月。回头望去,那片吞噬了海底龙宫的漆黑漩涡正在缓缓闭合,漩涡中心的红光像垂死巨兽的瞳孔,在浓稠的黑暗里一明一灭,最终化作幽微的火星沉入深渊。
他攥紧怀中温热的玉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质。老郎中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温度还未消散,玉佩背面那行用蝇头小篆刻着的 “莲心在庙,魂归青冥” 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八个字像把生锈的钥匙,卡在他记忆深处某个锁孔里,与三年前陈塘关那夜的火光、与太乙真人欲言又止的叹息,在脑海中轰然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