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七分,茶室的空调在墙角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一根银针悬在寂静里,轻轻拨动着空气。
蓝光从屏幕边缘渗出,映在林昭昭低垂的眼睑下,投出两片青灰的阴影。
她握着耳机线的手指节泛白,指尖微微发凉,耳麦里传来的抽噎声却灼得她耳膜发烫——
那是林薇,三个月前在小酒馆里攥着纸巾写“被听见是救赎”的姑娘,此刻声音抖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每一丝颤抖都带着沙砾摩擦般的粗粝:“我以为……你们都是来挖我故事的。”
“你现在安全。”林昭昭把椅子往桌前挪了半寸,金属腿与地板摩擦出一声轻响。
她盯着系统日志里跳动的通话时长:00:01:23。
数字每跳一次,后颈就沁出一层薄汗,黏住衣领边缘,湿漉漉地贴着皮肤——这是守护通道的第一通测试电话,也是她用三个通宵搭起的“心理地下网”第一次呼吸。
林薇的抽噎声突然卡住。
“真的没人录音?”她的声音拔高,像玻璃裂开一道细纹,透出被灼伤过的警惕,“上次那个情感博主说要帮我疗愈,结果我的崩溃视频上了热搜,标题是《顶流粉头卖惨翻车实录》。”
林昭昭的指甲轻轻叩了叩键盘,清脆的“嗒”声在安静中格外清晰。
她早查过林薇的遭遇:二十岁被星探哄着当偶像后援会会长,三年里替蒸煮挡了三百条骂,直到母亲癌症晚期,她在直播里强撑着笑说“我会坚强”,转头就被营销号截图“冷血粉丝”。
此刻她盯着屏幕上“通话无存储”的绿色标识,喉咙发紧:“你现在听见的‘叮’声,是系统在清除缓存。结束后三十秒,这段对话就会像从没存在过。”
“叮——”电子音准时响起,短促而干净,像一滴水落入深井。
林薇突然哭出声,是那种压抑太久的、从胸腔里迸出来的呜咽,带着撕裂感,震得话筒微微发颤。
窗外风停了,空调的嗡鸣也悄然止息,仿佛整栋楼都屏住了呼吸,只为听清那一声迟来的哭泣。
“我妈妈走那天……我在医院守了七天七夜,手机一直响,都是粉丝群的消息。”
她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夹杂着抽气的嘶哑,“他们说‘姐姐要撑住,哥哥的巡演不能掉数据’,我就擦了擦眼泪开直播,笑着说‘我会坚强’……可我只是怕被骂矫情,怕他们说我连这点事都扛不住,不配当粉丝头。”
林昭昭闭了闭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轻微的颤影。
电脑旁摊开的笔记本上,“共情守则”第四条还空着,她摸出钢笔,笔尖悬在纸面停顿两秒,落下一行小字:“守护,始于让沉默者自由呼吸。”
墨迹未干,洇开一点微小的晕痕,像一滴未曾落下的泪。
她听见林薇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在说给另一个自己听:“我昨天去了妈妈的墓地,对着墓碑喊‘我撑不住了’……原来喊出来,真的会轻松一点。”
墙上的挂钟敲了三下,铜质钟摆晃动的余音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通话时长跳到00:15:07时,林薇的声音终于平稳下来:“谢谢……昭昭姐。”她挂断前轻声补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不用当谁的坚强模板。”
林昭昭按下结束键,屏幕上的绿点“滴”地熄灭,像一颗心跳停止。
她顺手检查了路由器后台,陌生设备列表空空如也——可那盏本该熄灭的蓝色指示灯,仍在微微闪动,频率极低,如同潜伏的脉搏。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湿了一片,泪水滑落的触感温热而真实。
正要起身倒杯水,茶几上的备用手机突然震动——是小唐的加密短信,只有一个“危”字。
林昭昭盯着那个字,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七分钟前,她曾把服务器日志同步到了小唐预留的加密端口——有人正在追踪他们。
镜头拉开,此刻的许蔓办公室里,小唐的额头正抵着冷硬的办公桌边缘,木料的寒意透过皮肤渗入神经。
她蹲在文件柜后,手指捏着刚从许蔓电脑里拔下的加密U盘,掌心已被汗水浸湿。
门外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敲击地面的节奏像倒计时的秒针。
三秒前,她在许蔓的待办事项里瞥见新指令:“启动‘回声清除’预案——对所有异常通信节点进行溯源反制。”
又是“回声清除”……上次她用这招封杀了三个匿名树洞账号,理由是“非注册心理咨询机构擅自干预公众情绪”。
脚步逼近,小唐猛按Alt+tab切回桌面,手忙脚乱将U盘推回接口,抄起桌上的咖啡杯转身,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许老师,您要的欧洲心理学会资料我刚整理完……”
余光扫过屏幕,“回声清除”四个字还在闪烁,她指甲掐进掌心,假装被咖啡烫到,“嘶——”
许蔓的目光在她发红的指尖停留半秒,递来纸巾:“去把王总监的会议记录拿来。”
门合上的瞬间,小唐立刻掏出手机,对着屏幕快速连拍三张,把截图压缩成一张“老设备维修指南”的图片,发送到维修论坛私信区——那是她和老吴约好的暗号:“老设备别连新网。”
二十公里外,老吴的维修店还亮着灯。
他咬着半根烟,盯着论坛私信里的图片,烟蒂在烟灰缸里烫出个焦洞。
他瞥了眼桌上另一个U盘,标签写着“Z-project备份”,那是三个月前沈巍托人送来的“故障设备资料”。
“小丫头片子,这是要我给守护通道加层迷雾啊。”他嘟囔着翻出尘封的信号干扰器,手指在电路板上翻飞,“百个虚假Ip跳转……成,老子今晚就给那丫头的网,织层打不穿的保护罩。”
此刻,在二十公里外的高楼之上,综艺大厦顶层会议室,沈巍把投影仪遥控器按得“咔嗒”响。
屏幕定格在被下架的“契约迷宫”直播片段:邓伦在密室里抱着“童年被霸凌”的虚拟影像发抖,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开合。
“王处长,海外镜像播放量破千万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我们是要当‘心理审查’的帮凶,还是行业的清道夫?”
王处长的手指在会议桌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证据呢?”他问,目光扫过在场的法务总监、公关经理,“没有实证,我们就是滥用职权。”
沈巍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
晨光漏进来,照在他西装内袋露出的U盘上——那是林昭昭昨晚塞给他的离线服务器地址。
“数据在,但不能公开。”他望着楼下逐渐亮起的街灯,声音低了些,“除非……我们能证明,有人正用‘健康’之名,行控制之实。”
许蔓站在“记忆赎回所”的玻璃窗外时,天刚蒙蒙亮。
她裹着米色羊绒大衣,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缓缓扩散,像一场无声的侵蚀。
茶室里,林昭昭的身影在电脑前晃动,像株在风里摇晃的芦苇。
她摸出手机,拨通小唐的号码:“通知技术组,启动‘影子监听’。”停顿两秒,又补了一句,“不是抓她,是救她。”
手机屏幕亮起,她打开医院系统,输入白语的名字。
在“特殊心理重建项目”的备注栏,她顿了顿,敲下:“让她学真正的共情,别再走我的老路。”
“叮——”
林昭昭刚把林薇的通话记录从临时文件夹彻底删除,系统提示音响起——“本地缓存与云端镜像均已销毁”。
她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茶几下的路由器指示灯正以极低频率闪烁——那是伪装成普通设备的数据嗅探器,在她结束通话的瞬间,已将元数据打包发送至境外服务器。
守护通道的提示灯又开始闪烁。
新的来电Id是“b12”,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真的不录吗?”
她按下确认键,绿灯亮起。
墙上“共情三不原则”的木牌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不录,不卖,不演。”她对着麦克风笑了笑,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们只在这里——等你愿意说的第一句话。”
窗外,晨光正漫过对面的楼顶,将暗蓝的天幕撕开一道金边。
林昭昭望着那道从暗蓝里渗出来的金色,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最黑的夜,往往藏着最亮的光。”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屏幕上跳出的推送标题刺得眼睛发疼——#密室设计师林昭昭被曝操控嘉宾心理#,热搜排名正在疯狂跳动,像团烧红的炭。
那刺目的红光劈开黎明前的最后一丝暗蓝,如同一把烧红的刀,斩断了刚刚萌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