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嘉宾体验日”的直播弹幕在开播半小时内还是一片“哥哥侧颜杀”的粉红泡泡。
林昭昭盯着控制台右侧的视角占比图,90%的进度条稳稳卡在“明星视角”,像根扎进肉里的刺,硌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三视角准备。”她对着耳麦轻声说,手指在触控屏上划过阿峰的名字,“启动感官还原系统——低温模拟开启,听觉引导同步加载。”
技术组低声回应:“已接入授权记忆片段库,仅播放预存音频。”
监控画面里,那个穿着二手夹克的司机正缩着脖子往手心里哈气,呼出的白雾瞬间凝成细霜,沾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凌晨五点的寒风像刀子般刮过模拟红毯外的空地,他已经在那儿站了两小时十七分,脚尖微微内扣,是长期驾驶留下的习惯性姿势。
“观众选择已锁定。”技术组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现在切换幕后视角。”
林昭昭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红痕。
她见过太多次这种场景:明星踩着定制皮鞋从保姆车下来,镜头追着钻石耳坠闪烁,闪光灯噼啪作响,香水味混着人群尖叫扑面而来。
没人注意车边那个弯腰扶车门的身影,他的鞋跟已经磨平,手套指节处补着深色线,指尖冻得发紫,却仍下意识替人挡风。
“系统触发记忆播放。”机械音在阿峰耳边响起时,他的肩膀明显抖了下,喉结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降噪处理过的录音从直播间音响中传出,带着轻微电流杂音,却无比真实——
“那天私生饭被拖走时……”阿峰的声音沙哑颤抖,“我也想停下车……但我不能。”
背景音里还能听见远处警笛的回响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仿佛时间被拉回那个雨夜。
弹幕突然卡顿了半秒,像是集体屏住了呼吸。
“他手里的信在抖!”
“那双手是给明星撑了三年伞的手吧?”
“我妈说我追星像着了魔,原来有人真的在替我们生活——”
林昭昭盯着占比图,30%、45%、60%……当阿峰终于把那封“谢谢你曾为我撑伞”的信递出去时,“幕后视角”的进度条“叮”地冲上73%,把“明星视角”的气球戳了个窟窿。
导演组的门“砰”地被推开,副导举着手机冲进来:“昭昭你看!热搜第一是#他在替我们活过#,第二是#这才是真正的追星#!”
林昭昭没抬头,她的目光黏在阿峰的侧脸上。
那个总说“我就是个开车的”的男人,此刻正仰着头看镜头,睫毛上的霜花在直播灯下发亮,像碎钻缀在冬日清晨的窗棂上:“以前觉得,我的名字写在行程单最后一行就行。现在才知道……被人叫一声‘阿峰哥’,比明星说十句‘辛苦了’都温暖。”
控制台提示音连续响起,是小薇发来的消息:“昭昭,我把倡议书寄出去了。”
林昭昭点开微信,照片里一叠蓝白信纸上印着《真实妆容倡议书》,最底下是五个化妆师的签名——
其中一个名字她记得,是去年给顶流明星化“伪素颜”时,在后台哭着说“他明明长痘痘了,我却要涂三层遮瑕”的姑娘。
“拒绝伪造‘素颜感’,倡导可见瑕疵的美。”林昭昭念出附言里的字,指尖拂过屏幕,仿佛能触到那纸张粗糙的纹理。
她突然想起小薇在密室里哭花的妆——当时那姑娘对着镜子撕假睫毛,胶水粘得眼皮发红,指尖微颤,镜面映出她通红的眼眶和干裂的嘴唇:“我给人贴了八年假睫毛,自己的睫毛都快掉光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新通知:#化妆师罢工#空降热搜第三。
林昭昭点进去,第一条微博是小薇发的九宫格:左边是某顶流明星的精修图,皮肤光滑如瓷;右边是她手机里偷偷拍的原图——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鼻尖冒了颗痘,唇纹清晰可见。
“我们可以继续化妆,但请让我们画的是‘人’,不是‘神’。”
评论区炸开了锅。
有个认证“从业三十年化妆师”的账号发了张对比图:左边是给流量明星化的“妈生皮”妆,右边是自己卸了妆的脸,眼角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粉:“我干了三十年,第一次觉得,这行有尊严。”
林昭昭的嘴角刚翘起来,手机还停留在小薇那条九宫格微博上,评论区滚动着无数“泪目”“致敬”。
可下一秒,耳麦里传来赵倩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紧急通知,伦理委员会临时会议,三十分钟后召开。”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弹窗,指尖悬在视频会议图标上方顿了两秒——刚才的暖意瞬间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战前窒息感。
她打开界面,赵倩正把一叠厚文件推到许蔓面前。
封面赫然印着:《人设产业链背后的人性代价》。
那是赵倩昨晚偷偷塞给她的匿名报告——“78%的助理曾被迫代写情感内容,61%的司机参与过隐私掩盖行动。”
许蔓翻着报告,指尖敲击桌面三次,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暂停项目三个月。增设心理支持通道,给幕后人员。”
会议室里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了。
赵倩抬头时,林昭昭看见她睫毛上闪了下——那是只有她知道的暗号:成功了。
几个小时前,林昭昭曾给阿峰发了条消息:“今晚八点,老地方见。带你想烧的东西。”
夜色爬上“记忆赎回所”的玻璃窗时,她抱着十张新工牌走进密室——那是她租下的废弃摄影棚角落,墙上贴满撕碎的行程单和褪色海报。
中央,一个旧铁皮桶改装的火盆已被老吴点着,火星噼啪作响,灼热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纸屑,在空中打着旋儿。
阿峰、小薇、老吴陆续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攥着点什么。
“这是我跟了三年的行程单。”阿峰把泛黄的纸页放进火盆,纸角焦黑卷曲,“上面写满‘凌晨三点接机’‘避开狗仔走b1’,就是没写‘阿峰今天生日’。”
小薇摸出个铁盒,里面堆着泛黑的假睫毛和干掉的遮瑕膏:“这是我替别人生活的证据。”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指尖蹭过铁盒边缘,留下一道油渍,“从今天起,我要给人画会笑出细纹的妆。”
老吴没说话,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叠信纸,边角都磨毛了:“当年剧组要‘粉丝来信’,我照着百度写了两百封。”他把纸页一张张撕开放进火盆,“现在觉得,真粉丝的字再丑,也比我写的好看。”
火焰“腾”地窜高,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像极了当年追星灯海里的光——只是这一次,光照亮的是他们自己。
林昭昭摸出笔记本,笔尖在“共情守则”第七条上顿了顿,写下:“当沉默者开口,倾听比记录更重要。”
“昭昭姐。”阿峰突然说,“昨天有个司机加我微信,说他也想讲讲给明星挡了五次私生饭的事。”
“我这边更多。”小薇晃了晃手机,“二十三个化妆师问什么时候开第二期倡议会。”
林昭昭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明白:奶奶说得对,“每个被捂住的声音,都在等一个裂缝”。
而现在,这束光不仅漏了出来,还在燃烧。
深夜的风掀起窗帘,带着灰烬与余温的气息拂过脸颊。
电脑“叮”地弹出新邮件。
发件人Id是“former_assistant_07”,正文只有一行字:“我们还有三十九人,准备好了。”
林昭昭点开“影子剧场·第二季”文档,鼠标停在“参与者名单”页,新增了一行“批次二”。
她对着屏幕笑了笑,轻声说:“神像裂了缝,光,终于漏出来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共情回音壁”官网的访问量还在疯狂跳动。
林昭昭的手指悬在“记忆体验馆”的数据调取键上,月光透过窗棂,在键盘上投下一片银白——那里,无数未读的用户留言正等待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