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设计图边缘时,林昭昭合上泛黄的纸页,手指摩挲着背面新写的“记忆共振3.0”。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赵倩的消息:“许蔓的人在查星轨旗下诊所的网络日志,他们大概没想到,你昨晚上传的区块链档案已经同步到瑞士、冰岛、新西兰等七个司法辖区的27个私有链备份节点。”
她把设计图收进皮质文件袋,起身时带翻了桌上的马克杯。
深褐色的咖啡渍在“记忆证言1.0”的打印件上晕开,倒像一朵被揉皱的记忆云。
林昭昭盯着那片污渍,忽然笑出声——许蔓要删的“历史”,现在连咖啡渍都能当见证。
“沈巍,把幸存者视频接入系统的权限开放。”她对着蓝牙耳机说,“选三个脑波特征和陈露她们匹配度超过75%的,我要在下午三点前完成第二轮测试。”
“你真要现在开?许蔓刚冻结了三家诊所的档案调阅,连周医生办公室的监控都在重启——她在切断记忆源头。”沈巍的声音卡着杂音传来。
林昭昭抽出椅子坐下,指尖敲了敲电脑键盘。
屏幕跳出三个新接入的视频窗口,分别标着“王姐(41岁)”“小芸(28岁)”“阿玉(35岁)”。
“她能锁文件,锁不住心跳。”
她转动钢笔,目光落在代码界面上一行加粗注释上:“仅当群体脑波同步率≥90%,且三人共情指数达阈值,方可解密U盘内原始录音残片。”
这是她昨夜用陈露等人过往的脑电图训练神经网络后嵌入核心模块的逻辑。
“万一误触呢?”沈巍曾问。
“不会。”她当时答,“需要三名以上幸存者同时进入深度共情状态,机器才会放行。”
下午两点五十九分,回声室的感应灯开始规律闪烁。
她快速点击“离线模式预加载”按钮,三个小窗右下角浮现出绿色缓存图标——每人前30秒音频已本地缓存,以防突发断网。
陈露穿着淡蓝色毛衣坐在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指腹蹭过象牙白键面时发出细微沙响;
小雨姐姐攥着褪色的红围巾,粗糙的羊毛刮着手腕,目光黏在墙上的老挂钟上,秒针每跳一下都像踩在她心尖;
李婉的视频画面有些模糊,背景是医院的白墙,荧光灯管嗡鸣低响,她对着镜头比了个“oK”手势,喉咙动了动,像是在默念歌词。
林昭昭盯着监控屏,右手悬在“开始”按钮上方。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检测到外部网络攻击,已启动三级防护。”她扫了眼右下角的进度条——97%,足够了。
“三、二、一。”她按下按钮。
陈露的手指落在中央c键的瞬间,整个空间响起细碎的电流声,如雪粒洒落金属托盘。
上次测试时自动合成的多声部《虫儿飞》从四面八方涌来,环绕立体声填满每一寸空气。
王姐的视频窗口里,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病号服上,布料吸水后颜色变深,像一朵朵绽开的墨花;小芸颤抖着举起手,指尖几乎贴上冰冷的屏幕,仿佛想穿过玻璃握住小雨姐姐的手;
阿玉则跟着哼出声,跑调的尾音像根细针,扎得林昭昭心口发疼,却又奇异地温暖着胸腔深处。
“……我们录下了主管打人……藏在琴凳夹层第三块松板下……”
机械音刚响到一半,所有灯光骤然熄灭。
监控屏陷入黑屏,应急灯的红光在墙角亮起,照出电箱前的周医生——他的手悬在“恢复供电”按钮上,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镜片蒙着一层雾气,呼吸急促而压抑。
“再三秒……就三秒。”他低语,声音比蚊子还轻,“如果她们不喊停……我就信这是真的。如果她们还能唱下去,那我这辈子第一次,想做个共犯。”
黑暗里,陈露的声音像颗星星突然坠进夜空:“虫儿飞,花儿睡……”她的尾音带着二十年前的童稚,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嗓音微颤,却坚定如凿。
小雨姐姐的手摸到陈露手背,皮肤相触的一瞬,温热传递过来,稳稳地接上:“一双又一对才美……”
而李婉的音频,并非来自远程信号——而是早已缓存在终端的本地片段,在断网后仍能播放。
电流杂音中,她的声音断续钻出:“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三声部在无光的空间里交织,像三根被搓在一起的灯芯,燃起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林昭昭踉跄着冲向墙角的备用电源柜,膝盖撞上桌腿也顾不上疼。
指尖终于摸到红色开关时,监测仪骤然尖啸起来——脑波同步率正在疯狂跳动:85%、88%、92%……
“靠。”她骂了句,手忙脚乱调出U盘解析界面。
残片开始自动拼接,杂音里浮出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咬字清晰:“……录音笔编号0723,交由小雨姐姐保管。如果我们都消失了,请替我们说。”
“啪!”
供电恢复的瞬间,周医生冲进回声室,怀里抱着个掉漆的铁盒——那盒子他曾藏在办公室最底层抽屉,锁了整整三年。
他把一叠泛黄的病历拍在林昭昭面前,指关节因用力泛白:“陈露三年前的初诊报告在这儿,写着‘创伤记忆清晰,具高度一致性’——可后来他们逼我改成‘幻想性重构’。”
他扯松领带,喉咙上下滚动,“我治了二十年心理,第一次觉得,记住,才是治疗。”
林昭昭合上病历本,抬起头的一刹那,看见周医生怔怔望着陈露——那个总说“记不清”的女人,此刻正和小雨姐姐、李婉抱在一起,三个人的肩膀都在抖,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唱。
“她们需要这些病历吗?”周医生突然问。
林昭昭把铁盒里的资料一张张扫描进电脑:“需要的不是她们,是许蔓以为能被抹去的历史。”
她将新恢复的录音、脑波图、原始病历打包成“记忆证言2.0”,在附件里敲下一行字:“你们删记忆,我们留心跳。”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震动得几乎从桌上弹起来。
是沈巍:“星轨董事会刚通过决议,‘历史项目资料全面封存’——她们怕了。”
邮件发出后,研究所渐渐安静下来。
沈巍发来一句“已上传至分布式节点,不可逆”,然后头像变灰。
林昭昭收拾好设备,抱着周医生留下的铁盒走出大楼。
深夜街道空无一人,唯有路灯拉长她的影子。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走进街角那家通宵营业的小酒馆——那里有暖光,也有奶奶常说的“能听人说话的地方”。
凌晨两点,林昭昭坐在小酒馆的吧台前,周医生的铁盒敞着,病历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旧纸的香气,指尖划过纸面时留下轻微的沙沙声,像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
她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转诊单上,“推荐医生:刘振国”的签名让她顿住。
老刘——她记得奶奶提过,二十年前在儿童心理诊所坐诊的老专家。
“明天去拜访老刘。”她对着空酒杯轻声说,杯壁凝着水珠,凉意渗进掌心,“他可能见过当年的第四个人。”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记忆证言2.0”的邮件发送成功提示上,像给那些跳动的字符镀了层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