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柴门喜忧寻常事,匠心独运济世长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那辆常来往于山村与县城的卡车带着尘土和轰鸣声停在了汪细卫家院外。
司机跳下车,脸上带着喜气,径直找到正在院子里检查山货的汪细卫。
“汪老板!好消息!”司机嗓门洪亮,引得在厨房里忙碌的潘高园也探出头来,“细能兄弟家的,生了!是个大胖闺女,母女平安!”
原来这司机是个有心人,上次就是他帮着把崔咏梅送去县医院,还帮着跑前跑后办手续。
之后每次出车到县城,他都会以汪细卫的名义顺道去看看,这次正好赶上孩子出生,就赶紧回来报信了。
汪细卫一听,黝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用沾着山货碎屑的手挠了挠头:“生了?好好好!丫头好,丫头是爹娘的小棉袄!”他是真心为弟弟高兴。
然而,高兴之余,现实问题就来了。
按照山里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村里女人生了孩子,一般都是由婆娘、婶子们提着鸡蛋、红糖之类的东西去“送竹米”,探望月子里的产妇。
很少有老爷们儿直接上门去的。
这里头有两层顾虑:一是老话讲,产妇月子里的淤血是“不洁”之物,男人沾了怕不吉利,会走霉运。
二是大男人去看坐月子的女人,能聊啥?能帮啥?
最多就是送点东西,实在有些尴尬和不方便。
反倒是女人家过去,能坐在一起说说贴心话,聊聊怎么调理身体、怎么喂奶带孩子,那才真是雪中送炭。
汪细卫自己是男的不方便去,而潘高园呢?
她这会儿正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早中晚三餐的饭,就给她困得死死的;
两个孩子小的要抱要带,还要督导钱够多写作业;
晚上还要帮忙收山货……
要不是杨春燕过来搭把手,她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现在让她抽出大半天功夫去县城看望崔咏梅,实在是抽不开身。
潘高园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歉意和无奈,对汪细卫说:“细卫,你看我这……实在是走不开。要不,你……”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知道男人去不合适。
汪细卫摆摆手:“没事,咱心意到了就行。”
夫妻俩一合计,潘高园便转身回屋,利索地张罗起来。
她翻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篮子红皮鸡蛋,又拿了好几斤上好的红糖,找出几块柔软吸水的细棉布,想了想,又拿出六十六块钱——这数字图个吉利。
她把东西仔细打包好,交给司机,再三拜托道:“师傅,辛苦您再跑一趟,把这些带给咏梅妹子,就说我们为她高兴,让她好好养着,别惦记家里。”
司机爽快地接过东西:“放心吧汪老板,嫂子,我一定带到!”
看着司机上楼,汪细卫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转而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靠在院门的门框上,目光望向老宅的方向。
“是个丫头……”他心里默默念叨着。
其实在村里,生男生女大家表面上都欢喜,但内心深处,头胎是儿子,就等于解决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后面再生无论男女都轻松。
头胎是女儿,虽说也有“会纳鞋的先纳底,会生娃的先生女”这样的老话宽慰,但当媳妇身上的压力无形中就大了许多。
万一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呢?
在看重香火传承的农村,没有儿子,就意味着这一支的姓氏可能就此断绝,那是要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
甚至有些极端的人家,还会从兄弟那里过继一个男孩来继承家业。
要是放在以前,家里穷得叮当响,也没人在乎这些,反正都是土里刨食,能吃饱就不错。
可现在不一样了,汪细能跟着他干,自己能挣钱了,翅膀硬了,母亲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了。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那个固执又好面子、一心想着“延续香火”的老太太,能轻易放过细能两口子?
怕不是要变着法儿地折腾,催生二胎,非得抱上孙子不可。
想到这里,汪细卫就感到一阵头疼。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母亲那不满的脸色和喋喋不休的抱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逼吧!使劲逼!”他几乎能预见到,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哪天,汪细能两口子被逼得没办法,也会像他一样,干脆自己找块地方修房子,彻底搬离老宅那个是非之地。
到时候,老宅里就剩下爹娘老两口,母亲还能折腾谁呢?
折腾那个一天下来都说不了几句话、闷葫芦一样的爹?估计她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成就感吧。
汪细卫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这份对弟弟未来的担忧暂时抛开。
眼下,他还有更多要紧事需要操心。
他转身走回院子,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务实。日子总要往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晚饭的温馨余韵还未散尽,院子里弥漫着潘高园亲手熬的粥香。
汪细卫坐在小板凳上,任由已经满周岁的女儿秋葵抓着他的手指。
小姑娘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潘高园,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甜得能化开人心里的所有褶皱。
“咯咯……”秋葵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小胖腿用力蹬着,试图往汪细卫怀里爬。
汪细卫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笨拙地抱起女儿,用自己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去蹭她的小脸蛋,惹得秋葵笑得更欢,在他怀里扭成一团。
潘高园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手里还拿着给自己给女儿织好的小毛衣。
“行了,你这一脸胡子茬,别扎着孩子。”
潘高园嗔怪了一句,伸手接过秋葵,“去吧,场子里不放心,就过去看看。家里有我呢。”
“嗯。”汪细卫应了一声,又亲了亲女儿的脸蛋,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他跟潘高园打了个招呼,转身便朝砂石场的方向走去。
夜色如墨,山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砂石场那台巨大的柴油机已经停止了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
汪细卫心里清楚,这两公里路的工期催得紧,赵大膀子和高前缸这两个小子,恐怕是连轴转了。
他提过好几次安全和休息,但就怕他们把这当成耳旁风。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制沙场终究是临时产物,路一修完,销路就断了。
他真正的目标,是制砖。
这个行业才是长久之计,家家户户盖房子都离不开。
以前不说,是怕事情泄露,被人抢了先。
如今他准备将重心放到修炼上,这些俗务就必须交给信得过的人来打理。
赵大膀子和高前缸,就是他最合适的人选。
等他走近砂石场,只见白天机器轰鸣的地方一片漆黑,只有工人窝棚外燃着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的火焰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柴油机一停,连个照明的电灯都没有,这景象让汪细卫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那间最大的窝棚——赵大膀子的住处。
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哄笑和粗俗的玩笑话。
“……我说老李,你今天装车那劲头,是不是想着晚上回去跟你家婆娘好好‘交流交流’啊?”
“去你的!我那是为卫哥的事业添砖加瓦!倒是你,看那过路村姑的眼睛都快直了!”
汪细卫走进去,喧闹的窝棚瞬间安静下来。
七八个光着膀子的汉子看到他,都有些局促,连忙站起来,憨厚地笑着打招呼:“汪老板!”
“都吃完了?”汪细卫笑着点点头,目光扫过他们,顺手拿起一个搪瓷缸,“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没什么,瞎吹牛呢。”一个工人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汪细卫没再追问,只是和大家闲聊了两句,问了问家里的情况,便对赵大膀子和高前缸使了个眼色。
“大膀子,前缸,你们俩出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们说。”
两人立刻跟着汪细卫走出了窝棚。
外面的夜风更凉了,火光将三人的脸映得明明暗暗。
汪细卫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看向那两堆在月光下如同小山般的沙子和碎石堆。
它们是如此壮观,也无声地诉说着这两个伙伴的辛劳和努力。
“算没算到现在为止,咱们这里有多少收入了?”汪细卫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大膀子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数字,闻言立刻挺起胸膛,脸上是藏不住的自豪:“卫哥,不算那些还没拉走的,光账上收到的,怕是有三十五万了吧!”
“嗯。”汪细卫点点头,心里有数,又追问道,“那我们的成本是多少呢?”
赵大膀子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高前缸。这显然是他们内部的分工,一个主外抓生产销售,一个主内管钱账。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卫哥,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总账。每一笔支出都记着呢。”
“我陆续从嫂子那里拿了四万块资金,加上最开始你给的那一万,总共支出了四万六千多。我这儿……还剩四千多零钱。”
汪细卫心里一动,这就是重资产的厉害之处。
刨去那上百万的设备成本,光这流动资金的周转,简直就是一台印钞机。
设备就是门槛,如果还是以前人拉肩扛的模式,别说三十万,能出十万的货都难。
可有了挖掘机,效率就天差地别。可谁会舍得一开始就砸进百多万来干这个苦活?
他收回目光,看向那间简陋的窝棚,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没觉得这样住着有什么不妥?”
赵大膀子和高前缸都愣住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脸茫然。
不妥?干工地的,不都住这样的窝棚吗?
风吹不着雨淋不就行了,他们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汪细卫看着他们懵懂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却更加严厉。
“你们不要把这里当成一个简单的工地!工地活干完了大家就鸟兽散,肯定不会花力气去弄房子。”
“但咱们这儿呢?这不是临时的工地啊,咱们这是场子!是咱们自己的事业!”
“下雪了咋办?”他往前一步,盯着他们。
“你们就这样住着,让冷风吹着?你们年轻火力壮,能熬,那工人呢?冻病了算谁的?耽误了活计谁来负责?”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一样敲在赵大膀子和高前缸的心上。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汪细卫以前似乎提过一嘴,但他们光顾着赶生产进度,把这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没想到今天被他上门一顿呲,他们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伙伴,汪细卫的语气又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语重心长。
“赵德祝、高前缸,你们俩跟了我时间不短了,应该了解我的性格。”
“钱,大家都喜欢,但我更想要的,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安安全全地把钱给挣了!”
“靠克扣福利、牺牲环境来省钱,那是小家子气,走不长远。许多事情我说一次,你们就要重视起来。”
“房子弄好了,电源拉进来了,短期看是付出了成本,但工人住得舒服,你们也住得舒服,大家才能安心做事,才能把这里当成家!”
他顿了顿,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眼神,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要总是把这里当成工地,要把这里当成长期发展的工厂来做。你们俩,抽个时间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制砖机,买两台回来。”
“制砖机?”赵大膀子和高前缸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对,制砖机。”汪细卫的眼神变得温和而坚定。
“路总有修完的一天,但房子永远在盖。抓紧时间制砖,先把自己住的房子修起来,用咱们自己产的砖!”
“以后,这里就是制砖厂。你们得自己琢磨怎么去做,想好了方案,再来找我。”
说完,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便走进了夜色里,留下赵大膀子和高前缸站在火堆旁,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他们原本还在担心路修完了这制沙场还办不办呢,没想到细卫哥已经想好了以后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