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人影晃动，街市喧嚣，可他内心却一阵阵发紧，仿佛某种支撑正在悄然瓦解。
他从未因手中的权力或职位升迁而感到得意，相反，他始终觉得，肩上的担子越重，脚下的路就越难走。
他很清楚自己即将踏上的每一步，也明白踏上那条路后将面对怎样的关口。
可眼下这一切来得太急，太猛，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让他毫无防备。
原本他只盼着能暂时歇一歇，安安稳稳地过几天清静日子。
可真到了无事可做的时候，心里反倒空落落的，日子变得寡淡无味，甚至有些令人厌倦。
高育良神色如常，眼神沉静，但脑中却翻腾不息。
他在反复掂量，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还能看到多远的光景。
难道真的要和万子冲联手到底？说实在的，他并不甘心就此低头，对高育良而言，他的路本不该止步于此。
可继续走下去，又意味着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觉得这世上已无人会听他一句真心话，也无人再愿意听他诉说。
很快，他又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而思量眼前这一团乱麻的局面。
或许正如旁人所说，目标未达，绝不能轻言放弃。
但他更清楚，凡事都得权衡利弊，不可能说撒手就撒手。
而万子冲也不是省油的灯，怕他临时变卦，竟抢先一步把风声放了出去。
消息一出，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一个一向清高的读书人，怎么突然就跟商人勾搭上了？外人议论纷纷，难以置信。
其实这事本身倒不算多严重，至少还没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问题是局势已经演变成这样，各种意外接连冒头，这才叫真正的麻烦。
本来高育良对此事态度模糊，没想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冒了出来。
关键出在老丈人身上。
老人家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女婿卷进了什么风波。
可杨太勋偏偏提着一块驴肉上门探望了。
两人见了面，寒暄几句，杨太勋察言观色，很是机灵。
“老爷子，我记得您早年最爱吃这口驴肉。
我爸以前还常说，你们打完仗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能下肚的都不放过。”
“那段刀光剑影的日子，肯定让您刻骨铭心。
我还发现，爱吃驴肉的人脑子都灵光，所以我也跟着吃上了。”
“我爸还讲过，驴肉就得配农家酿的烧酒，用粮食和秸秆发酵的那种，喝起来特别带劲儿。”
“今儿咱爷俩不醉不归，来一杯？”
老丈人听了这话，不由想起往昔峥嵘岁月。
对他来说，战场生涯虽难忘，真正决定命运的，却是后来那些选择。
他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神采，这次却带着几分惊异。
夹起一片肉送入口中，香气浓郁，口感滑嫩。
他笑了笑：“你小子还真懂我这口味。
当年我和你爸就是这样，打了胜仗就要喝两盅。”
“一眨眼，你父亲也走了这么多年，真是快啊。”
杨太勋心头一紧，父亲的离世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这些年过去，伤痛未曾消散，只是埋得更深。
此刻他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顺着老人的话往下应和。
“我爸临走前最牵挂的就是您，当初也是您帮了一把手。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您——听说高先生最近有了新身份，成了万氏集团的高级顾问，这消息是真的吗？”
“我一听就愣住了，可又摸不清真假，只好来请您指点。”
老丈人闻言，脸色骤然一沉。
他万万没想到，高育良竟走到了这一步。
神情复杂，内心翻江倒海，却仍强撑着镇定。
这情形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更触到了他的底线——这不是小事，是原则问题。
高育良凭什么去替商贾之徒做事？
但岳父终归是岳父，他从不让旁人看出自己有半点动摇。
“这事你也清楚，其实不用太放在心上。
很多人对这类情况难免有看法，可我觉得，只要他能在岗位上干出成绩，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是？”
“他还年轻，不该这么早就退到后面去。
所以我觉得他这么做并没什么不妥，反而正合适。”
听岳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别的反倒显得多余。
杨太勋只是笑了笑，没再开口。
两人吃完驴肉后，又在园子里走了走，看了看花。
对杨太勋而言，岳父似乎有心事压着，可老人始终沉默不语。
他索性也不多留，随便寻了个由头，转身便回去了。
等他一走，岳父立刻变了脸色，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摔在桌上，神情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怒气冲冲地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高育良，开口就质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高育良，你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就算你现在走投无路，也不能做出这种事！你有没有想过外面的人会怎么看？”
“你原本也算得上风光无限，可现在这样一搞，什么都毁了！”
“事情已经闹得没法收场了！高育良，你真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当初我拼了命替你周旋一切，结果你却弄成今天这样子，让我以后怎么跟人提起你？怎么替你说话？”
面对岳父的震怒，高育良却异常冷静。
或许在他看来，这一切远没到让人崩溃的地步。
他略一沉吟，才缓缓说道：
“爸，您别太动气。
您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也都懂。”
“我知道您对我抱了什么样的期望。”
“眼下这局面我确实难应付，但您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绝不会让事态继续恶化。
这一点，您大可以信我。”
岳父久久未语，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胸口像是堵着块石头。
终于，他低声道：
“我是了解你的，当年愿意把女儿交给你，就是觉得你这人靠得住。”
“可现在不一样了，太多双眼睛盯着你，你不能再给人留下空子钻。”
“我直白告诉你，现在处处有人等着把你拉下马，你明不明白？”
“他们就盼着你出错，而你偏偏还让他们抓到了把柄。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盯着我们，想找出破绽？可为什么一直没能得逞？”
岳父对此最有体会——一路走来，暗处的眼睛从未断过，可为何始终没人能真正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