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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记忆在说话

他们说我杀了三个人,证据确凿。

在法庭上,我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却无法解释关键证据。

被判无期徒刑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

直到有一天,我的辩护律师悄悄告诉我:

“别再说你是无辜的了,你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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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先从指尖开始,然后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小臂,最终将那对沉重的钢镯“咔哒”一声,锁死在我的手腕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种更深沉、更无望的,属于绝望的气味。他们说我杀了三个人。

检察官的声音在法庭高耸的穹顶下回荡,字句清晰,逻辑严密,像一把精准解剖尸体的手术刀。证据确凿。凶器,一柄沾染着唯一一组清晰指纹的猎刀,是从我郊外小屋壁炉的暗格里起获的;我的衣物纤维,出现在两名受害者的指甲缝里,像是无声的攀扯与控诉;而最致命的,是遍布第三位受害者——那位名叫莉莉安的年轻女人——公寓客厅各处的,我的脚印。监控甚至拍到了一个穿着我常穿的那件深色连帽衫、身形与我酷似的男人,在推断的案发时间前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那栋公寓楼。

一幅由物证编织的、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缚在被告席上。

“我没有。”每一次庭审,当法官望向我时,我都只能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我是无辜的。”我重复着,试图在那一片指向我的、冰冷的物证汪洋中,抓住一根名为“真相”的浮木。

可是,当检察官冷静地询问我,案发当晚,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时,我的大脑总是一片空白。不是那种因为紧张或恐惧导致的瞬间空白,而是一种更彻底、更令人心悸的空洞。就像有人用一块巨大的、湿冷的黑布,严丝合缝地覆盖了那段时间的所有记忆。我只能嗫嚅着,说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喝醉了,或许是在家睡觉。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嗤笑声,陪审团员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连我的辩护律师,那位总是皱着眉头、鼻尖沁着汗珠的周律师,也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无法解释关键证据,我的辩解苍白得如同溺水者的最后一口呼吸,迅速消散在法庭凝滞的空气里。

判决来得毫无悬念。无期徒刑。

法槌落下的声音,并不像电影里那样惊天动地,它只是沉闷地一响,像一块巨石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然后,一切喧嚣、争辩、希望,都随之沉没了。我被法警架起来,拖离被告席。身后,是受害者家属压抑的、终于得到宣泄的痛哭,还有记者们相机快门连绵不绝的“咔嚓”声,像一群嗜血的飞虫。

监狱的生活,是由钢铁、水泥和严格到刻板的作息时间表构成的。每一天都在重复前一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凝固成一块坚硬的、灰色的固体。我被编号取代了名字,穿着统一的囚服,混在一群真正犯下各种罪行的人中间。最初的日子,愤怒和不甘像野火一样灼烧着我的内脏。我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那几天的经历,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揪出一点线索,一点能证明我清白的蛛丝马迹。

但每一次,记忆总在那关键的一夜前戛然而止,像断崖。我开始失眠,在深夜,听着同监舍其他囚犯沉重的鼾声和梦呓,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永远散发着昏黄光线的防爆灯,直到眼睛酸涩。愤怒渐渐燃尽,留下的是冰冷的灰烬,和一种缓慢滋生的、粘稠的怀疑。

或许……他们是对的?

或许我真的做了?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在我那片空白的记忆背后,隐藏着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面对的、狰狞的“我”?这个念头初现时,让我惊骇得几乎呕吐。但日复一日,在这座吞噬希望的水泥巨兽腹中,它像藤壶一样,牢牢附着在我的意识里,并且不断生长。我开始审视自己过往的人生,那些微不足道的谎言,那些被压抑的瞬间的恶意,那些在极端压力下可能滋生的黑暗……它们是否就是那场血腥事件的伏笔?我,是不是一个连自己都能欺骗过去的、潜藏的怪物?

自我怀疑是世界上最锋利的锉刀,它一点一点,磨去了我所有的棱角,也磨去了我坚持“无辜”的底气。我变得沉默,顺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按照监狱设定的程序行走、吃饭、劳作。不再申诉,不再争辩。偶尔,在放风时,我会抬头看那片被铁丝网切割成无数小块的天空,觉得那个声称自己无辜的陈默,已经和外面的世界一样,离我无比遥远了。

直到那天下午。

我被狱警带到会见室。周律师已经等在那里了。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憔悴了些,眼下的乌青很重,但那双总是透着疲惫和公式化神情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复杂的光芒。有探究,有谨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我们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坐下。例行公事的问候后,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然后,周律师向前倾了倾身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通过通话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陈默,”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别再说你是无辜的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和果然如此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连他,我最后的法律代言人,也彻底放弃了我,认定我有罪了吗?

但紧接着,他后面的话,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你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对吧?”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镜片后那双异常锐利的眼睛里。他不是在嘲讽,不是在试探,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确定的、分享秘密般的低沉。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这件事,我只在最初几次会面时,语焉不详地对他提起过,后来因为无法提供任何细节,连我自己都不再强调这一点,只反复说“不是我”。他当时也并未深究,只当是常见的记忆模糊或回避心理。

周律师没有立刻回答,他谨慎地看了看左右,确认无人注意我们这边的角落,然后才用更低的声音说:“因为我开始也不确定。直到我反复研究卷宗,尤其是……那第三个现场,莉莉安的公寓。”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决定到底要透露多少。“那里的证据,太‘完美’了,陈默。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指纹,纤维,脚印……所有指向你的东西,都摆在最显眼、最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尤其是那双脚印,从门口到客厅中央,再到卧室门口,清晰连贯,简直像是在引导警方去发现。这不符合常理,不符合一个真正罪犯,尤其是一个在短时间内连续杀害三人、本该处于高度紧张和谨慎状态下的罪犯的心理。”

我屏住呼吸,听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然后,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莉莉安公寓楼下的那个监控,拍到的那个‘你’。”周律师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他穿着你的连帽衫,身形像你,走路的姿态,在非专业的人看来,也几乎可以乱真。但是,他离开的时候,手里好像拿着一个很小的、反光的东西,像是……一个金属的酒壶?我记得你滴酒不沾,也从未有过那种东西,对吧?”

我用力点头,喉咙发紧。

“我开始想,如果你的记忆空白不是偶然,如果……是有人不想让你记住那天晚上呢?”周律师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我动用了一些……非正常的关系,私下做了一些调查。很冒险,也很初步。但我发现,市面上,或者说,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地下领域,流传着一种东西。他们叫它‘空白’。”

“空白?”

“一种强效的、 targeted 的记忆清除剂。不是普通的迷药,据说它能精准地抹去特定时间段的记忆,而且很难被常规手段检测出来。价格高得离谱,而且来源极其隐秘。”周律师的目光锐利如刀,“使用它的人,会在预定时间后陷入昏迷,醒来时,会完全丢失服药前后数小时的记忆,并且伴有轻微的时空错乱和认知模糊感,就像……宿醉未醒,但更干净,更彻底。”

我的后背渗出冷汗。那些醒来后的不适感,头痛,对时间感的混淆……我一直以为那是过度饮酒或精神压力导致的。从未想过……

“你的症状,太像了。”周律师缓缓道,“而且,凶手,或者说,那个陷害你的人,他对你的习惯、你的物品、你常去的地方了如指掌。他能拿到你的私人物品,复制你的衣物,甚至……可能拥有你住所的钥匙。他能策划这样一起天衣无缝的陷害,并且用上‘空白’这种罕见的东西,这绝不是临时起意。陈默,你好好想想,在你身边,有谁,既有这样的能力,又有这样的动机,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毁掉你?”

会见时间到了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

周律师迅速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无比:“活下去,陈默。保持清醒,但别再对任何人,包括狱警和其他犯人,提起‘记忆’和‘无辜’这几个字。凶手可能就在外面看着你,他费了这么大周折把你弄进来,如果你表现出‘想起来了’的迹象,他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等待,我会再想办法。”

他拿起公文包,转身离开,步伐匆匆。

我僵硬地坐在原地,直到狱警不耐烦地过来催促。走回监舍的路上,我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周律师的话在我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是怪物。我没有杀人。

但我丢失了证明清白最关键的时间。而有人,一个隐藏在我身边,对我知根知底的人,偷走了它,并用它给我打造了一座无法挣脱的囚笼。

恐惧和一种奇异的力量同时在我体内滋生。恐惧来自于那个看不见的、强大的敌人。力量,则来源于“无辜”这个事实的重新确认,以及……找到了敌人存在的方向。

我不再是那个在自我怀疑中沉沦的行尸走肉。我要活下去。我要知道,那个偷走我记忆、将我推入深渊的人,是谁。

从那天起,监狱的生活有了不同的意义。我依旧沉默,顺从,但内里,一架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收敛起所有可能引起怀疑的锋芒,同时,用全部感官去捕捉外界的信息。

我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溯入狱前的生活。像用篦子梳理打结的头发,耐心,细致,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时间主要锁定在案发前的一年,不,甚至更久。哪些人曾频繁出入我的生活?我的朋友,同事,合作伙伴……甚至,那些只有几面之缘,却可能怀有某种目的的人。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沉浮,碰撞。周律师的话像一盏探照灯,照亮了一些曾被忽略的角落。

张宸,我最好的朋友,从大学时代就混在一起的哥们。他开朗,仗义,在我创业初期最困难的时候,是他二话不说拿出积蓄帮我渡过难关。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案发前半年,他的公司也陷入困境,我曾想帮他,但那时我的公司也刚步入正轨,资金链紧张,最终没能伸出实质性的援手。他当时笑着说“没事,哥们自己能搞定”,但那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丝失望乃至怨恨?他对我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他有我住所的钥匙,知道我衣柜里有什么衣服,甚至知道我偶尔会去郊外那间用来放松和寻找灵感的小屋。但是,张宸?那个会在我失恋时陪我喝得酩酊大醉,在我父母病重时忙前忙后的张宸?动机呢?就因为那一次没能帮上忙?这理由似乎太过薄弱。而且,他一个经营着小广告公司的人,从哪里能接触到“空白”那种东西?

李泽明,我的商业合伙人,我们共同创立了现在这家规模不大的设计公司。他严谨,甚至有些刻板,负责技术和内部管理,而我负责对外业务和创意。公司是我们两人的心血。案发前几个月,我们曾因为公司是否接受一笔带有对赌协议的风险投资产生过激烈争执。我想要抓住机会快速扩张,他则认为风险太大,倾向于稳健发展。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他拥有公司的最高管理权限,能接触到我的行程安排,甚至可能通过一些我不太注意的技术手段,掌握我的行踪。如果公司在我入狱后完全落入他手中……利益,这是最经典的动机之一。可是,李泽明是个典型的理工男,性格内向,甚至有些懦弱,连开除一个严重失职的员工都要犹豫半天。策划如此精密、狠毒的谋杀陷害,他具备那样的胆量和心机吗?

还有谁?那个因为我拒绝了其抄袭方案而怀恨在心的竞争对手赵某人?那个曾对我示爱被拒后,发出过模糊威胁的、性格有些偏执的客户孙女士?……名单可以拉得很长,但在缺乏直接关联的情况下,他们都显得更像是背景板上的模糊影子。

在所有这些思绪中,一个原本模糊的片段,在一次放风时,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案发前大概两个月,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我和张宸在我市区的公寓里看球赛,喝啤酒。中途,我的手机响起,是李泽明打来讨论一个紧急的客户方案。我起身到阳台上去接电话,大概谈了十几分钟。等我回到客厅时,球赛正好进入中场休息。张宸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他自己的手机,但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刚放下什么东西。他看到我,笑着举起啤酒罐:“快点,广告快结束了,下半场马上开始。”

当时我完全没有在意。但此刻,在那个被高度激活的、寻找异常的记忆回溯里,这个画面被无限放大。我离开时,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是我的私人笔记本电脑。而回来时,电脑的位置……似乎微微移动了几厘米?屏幕的夹角也似乎有细微的不同?

一个冰冷的念头窜上脊梁。张宸,他想干什么?查看我的电脑?我的电脑设有密码,但他是否可能通过观察我之前的操作,猜到了密码?或者,他只是在用手机,而我过于敏感了?

疑窦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汲取着养料。

还有一次,大概在案发前三周左右。我和李泽明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终于搞定了一个大项目的最终提案。我们都松了口气,李泽明难得主动提出一起去吃个宵夜。在公司楼下那家我们常去的小馆子里,他给我倒了一杯啤酒,然后状似无意地问起:“听说你最近把郊外那间小屋重新收拾了一下?准备长住那边了?”我当时有些诧异,因为我只是在一次闲聊中跟张宸提过一句,打算等有空了去收拾一下,并没付诸行动。我随口回答说没有,只是随口说说。李泽明“哦”了一声,低头吃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当时只觉得他是没话找话,现在想来,他那看似随意的打听,是否别有用心?他对那间后来被指认为藏匿凶器地点的小屋,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

张宸的“可能窥探”,李泽明的“无意打听”,还有他们各自或薄弱或隐晦的动机……像散落一地的珠子,我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这根线,会是什么?

监狱里的时间缓慢而压抑。我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表面上维持着绝对的平静。周律师那边似乎也陷入了僵局,几次短暂的会面,他都没有带来新的突破性消息,只是反复叮嘱我忍耐,保护好自己。

直到一个月后,一次意外的冲突,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那是在洗衣房。一个编号为187,名叫“黑塔”的壮硕囚犯,是监区里有名的刺头,故意找茬,将我刚刚分拣好的干净衣物全部掀翻在地,还用肮脏的靴子在上面践踏。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哄笑和口哨声。按照我过去的性子,或许会忍气吞声。但那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被长期压抑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盯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避开,而是弯腰,一言不发地,开始一件件捡起我的衣服。

“看什么看?废物!”黑塔被我的注视激怒了,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推向我的肩膀。

我没有躲闪,硬生生承受了这一下,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洗衣机上,后腰一阵钝痛。但我依旧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他自己可能都无法理解的审视。我不是在看他这个囚犯,我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隐藏在暗处,将我推入这步田地的真正敌人。

这种无声的、近乎挑衅的冷静,彻底激怒了黑塔。他低吼一声,挥拳朝我面门砸来。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有人吹着口哨起哄。

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触及我鼻梁的瞬间,旁边猛地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格开了这一击。是编号134,一个和我同监舍,但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的沉默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老猫”。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精悍,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的沉稳。

“够了,黑塔。”老猫的声音沙哑,没什么起伏,“欺负一个新来的,有意思?”

黑塔显然对老猫有所顾忌,悻悻地收回拳头,骂骂咧咧地瞪了我一眼,带着他的几个跟班走了。

洗衣房重新恢复了沉闷的节奏。我靠着洗衣机,喘着粗气,对老猫低声道:“谢谢。”

老猫没看我,弯腰帮我捡起最后一件衣服,塞到我手里,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子,在这里,光忍着没用。你得让人知道,你不是随便谁都能捏的软柿子。”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似乎瞥了一眼我手腕上被镣铐磨出的浅痕,“而且……你跟他们不太一样。你眼睛里还有东西。”

他没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

这次冲突像是一个微妙的转折点。老猫之后依旧沉默,但偶尔在监舍里,他会扔给我半支偷藏起来的香烟,或者在我值日时,默不作声地帮我做完最脏最累的那部分活。一种无言的、基于某种生存直觉的同盟,在我们之间悄然建立。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监狱这个小社会。我发现,信息在这里,如同外面一样,拥有着隐秘的流通渠道。通过老猫,以及一些其他小心翼翼的接触,我隐约听说,监狱的医疗室,那个总是戴着口罩、眼神冷漠的秦医生,似乎并不仅仅负责给囚犯看头疼脑热。据说,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通常是外面亲人汇来的钱,或者某种特殊的关系),他能弄到一些管制不那么严格的药物,甚至能帮人传递一些极其有限的消息。

“空白”……这种罕见的东西,是否也可能通过某种类似的、隐藏在监狱系统内部的阴影渠道,流进来?或者,至少,秦医生会不会知道一些关于这类药物的信息?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加速。但这太冒险了。直接去找秦医生,无异于自投罗网。如果陷害我的人能量真的那么大,他很可能在监狱内部也有眼线。任何不寻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必须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又过去了几天。就在我以为线索再次中断时,周律师来了。

这次会见,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有进展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很冒险,但我通过一些非常规渠道,查到了‘空白’在黑市上的一个可能来源。一个代号‘药师’的人。这个人非常神秘,只通过加密渠道接单,而且据说对客户信息保护得极严。”

我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周律师话锋一转,“我设法追踪了案发前三个月内,所有可能与‘药师’产生过交集的资金流动和通讯信号——当然,这都是非法的,不能作为证据——然后,我锁定了一个加密的虚拟号码。这个号码,在案发前两周左右,与‘药师’的联络渠道有过短暂接触。而更关键的是,这个虚拟号码,在案发前一天,曾经在一个物理位置短暂激活过。”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我,眼神灼灼:“那个位置,陈默,就在你和李泽明合伙的那家设计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地下停车场,靠近你们公司专用电梯口的那个信号盲区。”

李泽明!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重的迷雾。公司,地下停车场,专用电梯……这些关键词,瞬间将之前所有关于李泽明的疑点串联了起来。他对公司了如指掌,他有充足的动机(公司的完全控制权),他可能通过技术手段掌握我的行踪,他甚至可能复制我的钥匙……还有那次宵夜时,他对郊外小屋诡异的关心!

血液冲上头顶,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是他!竟然真的是他!我视为战友、共同奋斗的合伙人!

“冷静!”周律师低喝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只是间接推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而且,这个虚拟号码无法直接关联到李泽明本人。他很谨慎。”

“那我该怎么办?”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几乎要将我吞噬。

“等待,继续等待。”周律师的语气不容置疑,“李泽明现在很安全,他继承了公司,活得很好。他一定认为你已经彻底完了,没有任何威胁。这是他最大的弱点——轻敌。我们要利用这一点。我会继续在外面调查,尝试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找到那个‘药师’的突破口。而你,”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你要做的,是活下去,并且,准备好。准备好可能到来的转机,也准备好……可能永远没有转机。记住,在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会见结束。我回到监舍,内心翻江倒海。愤怒、恨意、得知真相的激动,以及面对现实无力的冰冷,交织在一起。李泽明,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笑容的脸,此刻在我脑海中扭曲成了一个魔鬼的形象。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监狱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探照灯的光柱在放风区和走廊间疯狂扫射。狱警沉重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我们被命令紧贴监舍门口的栅栏站立,接受清查。

混乱中,老猫悄无声息地挪到我身边,借着外面晃动的光影和喧嚣的掩护,将一个冰凉、细小、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迅速塞进了我囚服的口袋里。

“拿着,也许用不上。”他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秦医生那边,以后别再打听了。风紧。”

我心头巨震,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硬硬的,细长条状,像是一截被折断的……钥匙?或者某种特制的工具?

警报声还在持续,狱警的呵斥声越来越近。老猫已经若无其事地挪开了几步,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那个未知之物,靠在冰冷的铁栅栏上,望着外面被探照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

李泽明的脸,周律师凝重的话语,老猫塞来的冰凉物件,还有那片笼罩在案发之夜、偷走了我记忆的浓重迷雾……所有这一切,在我脑海中交织、碰撞。

我知道,等待的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而在这座钢铁牢笼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可能”的光,似乎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尽头,极其遥远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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