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的那个清晨，整个南洋城，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伐木工程兵团！所有报名的青壮！码头集合！”
李虎的身后，是刚刚被任命的几十名队长，每一个人都是在战斗和狩猎中证明过自己的好手。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一支由南洋城、长屋城以及所有新归附部落中最强壮的一千二百名男性组成的伐木工程兵团，正式成型。
他们扛着青铜斧，背着绳索，眼中燃烧着对未来的渴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婆罗洲那片沉睡了万年的原始雨林。
另一边，城市的核心区，昔日杨石那个小小的陶窑旁，一片更大的区域被清理了出来。
一块巨大的木牌，被郑重地立在了入口处。
上面是何维亲手书写的三个大字——“攻坚司”。
陈启和杨石，此刻正带着南洋城所有最优秀的工匠，如同第一次进入学堂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着敬畏与求知的光，围在何维身边。
他们的脚下，是几十块铺开的巨大木板。
何维正手持炭笔，将“归龙号”那张总设计图，分解成上百张更为详细的局部结构图。
从龙骨的每一处榫卯尺寸，到肋骨的弯曲弧度，再到甲板的铺设方式，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用最精确的线条和数字呈现了出来。
“看这里，”何维指着一张榫卯结构的剖面图，“这个角度，必须是三十度。多一度，会降低咬合力；少一度，会在受到冲击时产生应力断裂。没有妥协的余地。”
陈启和杨石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手艺”了。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冰冷而又精确的“科学”。
“记住，”何维的声音无比严肃，“从今天起，你们脑子里‘差不多’、‘大概’这些词，全部给我扔掉！我需要的，是绝对的精确！”
……
半个月后。
雨林深处，李虎和他的伐木工程兵团，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找到了！找到了！”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回营地，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
“李虎大人！我们找到了一棵最好的柚木！”
整个营地瞬间沸腾！
李虎带着人，跟随着斥候，在林中穿行了近一个小时。
当那棵最好的柚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被震撼得当场失语。
那是一棵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柚木。
它的树干，需要至少五个成年人才能合抱。
笔直地刺向天空，仿佛一根支撑天地的巨柱。
目测高度，超过二十米！
“就是它了！”李虎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兄弟们！干活！”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锵！锵！锵！”
几十柄最锋利的青铜斧，轮番上阵。
对着巨大的树干，砍了整整一天。
等到傍晚，他们累得筋疲力尽，斧刃都卷了好几把。
那棵巨型柚木的树干上，却只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如同牙印般的白痕。
坚硬的柚木，对于青铜这种相对软的金属来说，简直就是天敌。
“不行啊，大人！”一名队长喘着粗气，无奈地说道，“这树太硬了，我们的斧头根本砍不动！”
李虎的脸色无比难看。
“上框架锯！”他咬着牙吼道，“我就不信，连锯子也对付不了这棵鸟树！”
十几架框架锯被搭设起来，由两百名最强壮的士兵轮番上阵，推动着那些绷紧的青铜锯条，开始艰难地切割。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彻林地。
青铜锯刃在柚木坚硬的纤维上，只能蹭下一点点可怜的木粉。
仅仅一个小时后。
“啪！”
一声脆响，一条青铜锯条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摩擦力和扭矩，应声而断！
紧接着，“啪！啪！啪！”断裂声此起彼伏。
等到傍晚，他们带来的青铜锯条，断的断，弯的弯，锯齿更是被磨得光秃秃，没有一条是完好的。
而那棵巨型柚木上，也只是留下了一条不到半指深的锯痕。
这下，所有人都绝望了。
连南洋城最顶尖的切割工具都宣告失败，这意味着，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个笑话。
一连五天过去。
面对这棵纹丝不动的巨型柚木，整个伐木兵团的士气，跌落到了冰点。
“妈的！”
李虎再也忍不住，他冲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
“砰！”
一声闷响。
李虎疼得龇牙咧嘴，满手发麻。
那棵树，却依旧纹丝不动。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
“所有的青铜工具，全都砍不动那颗最好的柚木！”
当李虎派人将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送回攻坚司时，正在指导陈启优化榫卯结构的何维，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他放下了手中的图纸，看了一眼墙角那几袋沉甸甸的黑色矿砂。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青铜，有它的极限。
而文明想要前进，就必须跨过这道极限。
他放下手中的图纸，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正在建设中的，又看了一眼墙角那几袋沉甸甸的黑色磁铁矿砂。
“通知李虎，伐木任务暂停！”何维下令道，“让他带领伐木兵团，全力烧炭！我要木炭，越多越好，越精纯越好！”
“陈启！杨石！”
“在！”两人立刻站直了身体。
何维的目光如电，扫过二人：“召集攻坚司所有人！高炉工程，加速！三个月之内，必须完工！”
“是！”
何维走到李虎送回来维修的青铜工具前，捡起一把卷刃的青铜斧头。
“这不是铜匠的错，这是铜的极限。”
他将那把青铜斧头高高举起：
“青铜时代，到此为止了！”
工匠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何维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们能感觉到，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即将来临！
三个月后，站在木制脚手架上的泥工，将最后一批耐火泥砖砌合。
一座高达五米的圆筒形耐火高炉，彻底完工。
里外三层，中间填满了隔热的沙土。
它的底部，留着出铁口和出渣口。
中部，安装着四台由攻坚司最新赶制出来的牛皮活塞式风箱，每一台都需要四名强壮的士兵才能拉动。
顶部是一个巨大的加料口。
小山一样的精纯木炭，从雨林源源不断地运回。
何维站在了高炉前，他亲自点燃了火把，将其从炉底的通风口扔了进去。
“鼓风！”
一声令下，十六名赤膊的壮汉奋力推动那四台巨大的风箱！
“呼——呼——呼——”
强大的气流，通过管道被源源不断地压入炉膛！
炉内的火焰瞬间被催发到了极致，发出低沉的轰鸣！
灼热的气浪从炉顶喷涌而出，将空气都烧得扭曲起来。
“开始加料！”
工匠们抬着一筐筐木炭，一筐筐黑色的磁铁矿砂，以及作为“助熔剂”的白色石灰石，交替着从炉顶倒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炉膛内的温度，已经攀升到了一个众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整个高炉向外冒着赤红的火焰。
在夜色下，如同一个从地狱降临的魔神，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光芒！
整个南洋城的居民，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他们远远地围着，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解。
他们完全看不懂何维大人在做什么。
当炉内发出的光芒，从赤红转为耀眼的亮白色时，何维沉声喝道：“时候到了。”
他亲自拿起一根长长的、顶端包着铜皮的木钎，对准了炉底那个被耐火泥堵住的出铁口。
“所有人，退后！”
何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木钎重重地捅了进去！
“嗤啦——”
耐火泥被捅穿！
下一秒！
一道刺眼夺目的金白色铁水，从出铁口喷涌而出！
那滚烫的、液态的金属洪流，沿着预先挖好的泥沟，奔腾着，流淌着，将沿途的一切都化为焦炭！
“啊——！”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纷纷后退。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而又壮丽的景象！
那光芒，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那是一种充满了力量与希望的光芒！
铁水被引入一个个用湿沙压制成的模具之中，冷却后，形成了一柄柄粗糙的斧头和锯条的胚料。
但这些，还不是终点。
何维命令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老铜匠们，将这些烧红的铁胚，放在新铸造的青铜砧上。
“锻打！”
“叮！当！叮！当！”
几十把青铜锤，带着韵律，疯狂地捶打着烧红的铁胚！
火星四溅！
每一次捶打，都在挤出其中的杂质，渗入微量的碳，让铁的结构变得更加坚硬！
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成型的斧刃和锯条被烧到通红，然后猛地浸入冷水之中。
“嗤——”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白雾和声响，淬火完成！
当第一批崭新的铁斧和铁锯条展现在自由民面前时，整个南洋城都为之轰动。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铁器的坚硬与锋利。
几十件开刃的铁斧和铁锯条，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伐木营地。
李虎亲自在营地码头迎接。
当他从箱子里拿起第一柄铁斧时，甚至能感觉到那坚硬的斧刃上，散发出的冰冷寒意。
李虎感觉它比最精良的青铜斧，更沉，更硬，也更锋利！
“去，试试。”随船而来的何维下令道。
李虎握着那柄铁斧，带着他所有的手下，再次来到了那棵让他们蒙受了半个多月耻辱的巨型柚木前。
他深吸一口气，抡圆了手臂，用尽全力，一斧劈下！
这一次，没有沉闷的“锵锵”声！
只听“噗嗤”一声！
那柄的铁斧，没入坚硬的柚木中足有两指深！
李虎呆住了。
所有围观的士兵，都呆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斧之下，陷入了死寂。
短暂的沉寂过后，爆发出了一阵山崩海啸般的狂热欢呼！
“天啊！神迹！这是真正的神迹！”
“砍进去了！真的砍进去了！”
李虎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抽出铁斧，又是一斧！
“噗嗤！”
木屑纷飞。
他又看向身边的一名队长。
“锯！”
队长反应过来，立刻招呼人手，将崭新的铁锯条装上框架，两人合力，开始拉动！
“唰！唰！唰！”
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牙酸的摩擦，而是流畅而高效的切割声！
木屑如同雪花般，从锯口处纷纷扬扬地落下！
黑铁时代，提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