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深吸一口气,灼热刺肺的硫磺气让他头脑更清醒几分。他低头看了看焦黑如炭、暂时废掉的左臂,又握了握右拳。
新生的筋肉在皮肤下绷紧,充满岩石般的沉凝力量。这地火炼狱淬出的体魄,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不再犹豫,拖着沉重却坚韧的身躯,沿着滚烫的残破石阶,一步一步向上挪去。石阶风化严重,布满裂痕,踩上去碎石簌簌滚落。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臂的灼痛和全身的疲惫。
靠近石门,一股更陈腐、更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洞中灼热的地火气形成诡异对冲。
石门由某种沉重的青黑色岩石整体雕凿而成,高约丈许,表面布满了被岁月侵蚀的模糊纹路。
此刻,石门虚掩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如同邀请,也如同陷阱。
道一停在门前,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缝内一片死寂,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洞内岩浆翻涌的闷响。
他小心翼翼地将右手探入门缝,冰冷的石壁触感传来。他运起新生的力量,全身筋肉紧绷如钢丝,发力推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响起,异常刺耳!沉重的石门纹丝未动!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
道一脸色微变。他如今的力气,远超普通壮汉,竟推不动这残破石门分毫?他再次发力,额头青筋暴起,脚下岩石都被踩得微微下陷。
“嘎…嘎吱…” 石门发出呻吟,终于极其缓慢地向内挪动了一丝,仅比刚才宽了寸许,更多的冰冷腐朽气息从门缝内涌出。
不行!蛮力难开!道一收手喘息,目光锐利地扫过石门边缘和门轴处。
那里堆积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石粉,显然是漫长岁月里石门自身风化剥落的碎屑。他蹲下身,焦黑的左手忍着剧痛,拨开表层的浮灰。
门轴处,并非完全锈死,而是被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灰黑色胶质物死死封堵住了!这胶质物散发着淡淡的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怪味。
是某种东西的…巢穴残留?
道一心头一凛,戒备陡升。他抽出绑在腰间、经历洪水地火犹未丢失的柴刀,刀尖小心翼翼地去剐蹭那灰黑胶质。
“噗嗤。” 胶质比想象中坚韧,刀尖陷入,带出粘稠的丝。一股更浓的腥甜腐朽味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密集、如同无数细足摩擦岩石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门缝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道一浑身汗毛瞬间炸起!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后急退!
“嗖!嗖!嗖!”
数十道细长的黑影,如同离弦的黑色毒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闪电般从门缝内激射而出!直扑道一面门!
道一瞳孔骤缩!身体在后退中强行拧转,柴刀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幕!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道一右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柴刀险些脱手!他定睛一看,那激射而出的黑影,竟是一条条通体漆黑、长逾尺许、形似蜈蚣的狰狞怪虫!
每一条都生着两排锋利的钩足和一对闪着幽蓝寒芒的狰狞口器!此刻被柴刀劈落在地,兀自疯狂扭动,发出“嘶嘶”的尖锐嘶鸣,口器中滴落粘稠的毒涎,腐蚀得岩石“滋滋”作响!
铁线毒蚣!而且是一群!
道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若非反应够快,此刻已被这些毒虫穿成筛子!
不等他喘息,门缝内那“沙沙”声骤然加剧,如同潮水涌动!更多的黑影在黑暗中攒动,幽蓝的口器光芒连成一片,如同鬼火!
“嘶——!”
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从门内深处响起,带着号令般的凶戾!
下一刻,虫群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轰然从门缝中喷涌而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带着浓烈的腥风,朝着道一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黑色!
退无可退!身后是滚烫的岩浆湖边缘!
道一眼中闪过狠厉!他猛地将柴刀交到左手,虽然剧痛钻心,但淬炼后的筋骨硬是死死攥住了刀柄!
同时,完好的右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那包仅剩的、被油纸包裹的石灰粉——这是离村前阿秀偷偷塞进他行囊的!
虫群已扑至眼前!腥风扑面!
“去!”
道一低喝一声,右手猛地一扬!灰白色的石灰粉如同烟雾般骤然爆开,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的一片毒蚣!
“嗤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和毒蚣痛苦的嘶鸣同时响起!被石灰粉笼罩的毒蚣如同被滚油泼中,疯狂扭动翻滚,坚硬的黑亮甲壳迅速变得灰白、软化!动作瞬间迟滞!
“死!”
道一抓住这电光火石的间隙,左臂忍着撕裂般的剧痛,将柴刀抡圆了狠狠劈下!刀光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卷起一道劲风!
“噗!噗!噗!”
刀锋过处,被石灰侵蚀的毒蚣如同朽木,瞬间被斩断数条!粘稠的暗绿色体液和断裂的钩足四处飞溅!
然而,虫群数量实在太多!被石灰阻挡的只是前锋!更多的毒蚣悍不畏死地从两侧绕过石灰区,如同黑色的浪潮,从左右两侧包抄而至!幽蓝的口器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道一脚步急错,身体如同游鱼般在狭窄的石阶平台上闪转腾挪!柴刀化作道道寒光,左劈右砍!
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斩在毒蚣相对脆弱的腰腹关节处!刀锋与甲壳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叮!噗嗤!嘶——!”
金铁交鸣声、甲壳破碎声、毒蜈蚣嘶鸣声混杂一片!暗绿色的毒液和断裂的虫尸不断飞溅!
道一身上粗陋的衣衫迅速被腐蚀出破洞,皮肤被飞溅的毒液灼烧起泡,传来阵阵刺痛和麻痹感!更要命的是左臂的剧痛在剧烈动作下不断加剧,每一次挥刀都如同在撕裂灵魂!
他且战且退,逐渐被逼到了石阶平台的边缘,再退一步,便是翻滚的岩浆!
“嘶——!”
门缝内,那尖锐的嘶鸣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暴怒!虫群攻势更加疯狂!数条格外粗壮、甲壳泛着金属冷光的铁线蚣王,如同黑色闪电,从虫群中电射而出,直取道一头颅、咽喉、心口!速度比普通毒蚣快了一倍不止!
生死一线!
道一眼中厉芒爆射!他猛地一脚跺在石阶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身体借力向后急仰,险险避开三条蚣王的致命扑击!同时,左手柴刀不顾一切地向上撩起,刀锋直取一条蚣王相对薄弱的腹部!
“当!” 一声脆响!柴刀砍在蚣王腹部的硬甲上,竟只留下一道白痕!反震之力让道一左臂剧痛欲折!
那蚣王被劈得向后翻滚,却毫发无伤,幽蓝口器一张,一股腥臭的毒液如同水箭,直射道一面门!
距离太近!避无可避!
道一猛地一偏头!
“嗤!”
毒液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灼热的刺痛感传来,脸颊瞬间红肿起泡!毒气顺着皮肤疯狂向体内钻去!
眩晕感瞬间袭来!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刹那,道一“内观”的敏锐感知捕捉到一丝异常——那三条蚣王扑空后落地调整姿态的瞬间,它们坚硬甲壳覆盖的螯钳与身体连接的关节内侧,竟有一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略浅于周围甲壳的软膜!随着它们的动作,那软膜微微翕动!
弱点!
道一强忍眩晕和剧痛,眼中精光暴涨!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弹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将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新生的坚韧气力,尽数灌注于指尖!目标直取其中一条蚣王关节内侧那浅色软膜!速度之快,带起刺耳尖啸!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坚韧的皮革!
道一的两根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那蚣王关节内侧的软膜之中!直没至指根!
“嘶嗷——!!!”
那蚣王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曲翻滚!暗绿色的体液混合着内脏碎片从伤口狂喷而出!它那坚不可摧的甲壳防御,竟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击彻底瓦解!
一击得手,道一毫不停留!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避开另一条蚣王扑咬的同时,染血的右手双指如电,再次精准无比地捅入第二条蚣王同样的关节弱点!
“噗嗤!”
第二条蚣王步了后尘!
第三条蚣王似乎被同伴的惨状震慑,动作明显一滞!
道一岂会放过这机会!左臂强忍撕裂剧痛,柴刀带着全身旋身之力,狠狠劈在它因迟疑而露出的关节软膜上!
“咔嚓!” 刀锋入肉断骨!第三条蚣王也被重创翻滚!
三王受创,虫群攻势瞬间大乱!原本悍不畏死的冲锋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
道一趁此机会,猛地抓起地上几块碎石,狠狠砸向虫群后方,吸引注意力。同时身体急退,再次靠近那道厚重的石门!这一次,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门轴下方被灰黑胶质封堵最薄弱的一处!
就是现在!
他低吼一声,全身力量爆发!右肩狠狠撞向石门下方那处薄弱点!新生的坚韧体魄爆发出岩石般的巨力!
“轰!!!”
一声沉闷巨响!封堵门轴的坚韧胶质在巨力撞击下,终于崩开了一道更大的裂缝!沉重的石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内滑开了数尺!足以容人通过!
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尘土、腐朽书卷和奇异药草味道的气息,从门内扑面而来!
道一毫不犹豫,身体如同游鱼,瞬间从门缝中滑了进去!反手用尽力气,将沉重的石门猛地往回一拉!
“嘎吱——砰!”
石门重重合拢,将门外汹涌的虫群和刺耳的嘶鸣,尽数隔绝在外!只有零星的撞击声从厚重的石门后传来,显得沉闷而遥远。
安全了…暂时。
道一背靠着冰冷厚重的石门,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拉破的风箱。全身脱力,汗水混杂着血水、毒液和灰烬,将他染成了泥人。
左臂的剧痛、全身被毒液灼伤的刺痛、脸颊的麻痹感、以及强行催动身体潜能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靠着石门缓缓滑坐在地,几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石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广阔殿堂。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呈长条形,不过数丈方圆。
石室顶部镶嵌着几块早已失去光泽、布满裂纹的莹白石头,勉强提供着微弱的光线,映照出石壁上古朴简陋的线条刻痕,似乎描绘着人形演练某种动作,早已模糊不清。
石室尽头,一张粗糙的石床,床上空空如也,只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石床旁,一个同样落满灰尘的蒲团。
吸引道一目光的,是石室中央地面。
那里,竟有一个脸盆大小、由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浅浅凹槽!凹槽内没有水,却积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凝固月华般的乳白色膏状物!
一股极其淡雅、却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正从这乳白色膏状物中散发出来,迅速驱散了石室内的腐朽气息,也让他眩晕麻痹的感觉减轻了一丝。
玉髓膏!书本残片信息中疗伤生肌的灵药!
道一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伸出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凹槽边缘刮下薄薄一层玉髓膏,涂抹在脸颊被毒液灼伤的红肿处。
一股冰凉舒爽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迅速消退,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麻痹感也大为减轻!
好东西!
他立刻将更多的玉髓膏涂抹在左臂焦黑处、全身被毒液灼伤起泡的皮肤上。清凉舒爽的感觉渗透皮肉,灼痛感和麻痹感迅速缓解,焦黑的皮肤下甚至传来新肉生长的微弱麻痒。
处理完外伤,他才有余力环顾四周。石室简陋得近乎寒酸,除了石床、蒲团和这玉髓凹槽,再无他物。
难道…就这些?
道一心中刚升起一丝失望,目光却猛地定格在石床内侧紧贴墙壁的角落!
那里,似乎有一处极其不显眼的、微微凸起的石棱?形状…竟与那本《山村异闻录》的厚度有些相似?
他强撑着身体挪过去,伸出右手,试探性地在那凸起的石棱上按了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石床内侧紧贴的那块岩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尺!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壁龛!
壁龛不大,仅有两尺见方。里面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卷颜色泛黄、材质非丝非革的古老卷轴,卷轴用一根褪色的麻绳系着。
右边,则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毫不起眼的石板。石板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
道一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颤抖着伸出右手,先拿起了那卷古老的卷轴。
解开麻绳,缓缓展开。
卷首,是三个古朴遒劲、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古篆大字——《厚土经》。
开篇第一句,便如惊雷般劈入道一脑海: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地之道,载万物而养其根。凡尘微末,根植于土,亦可参天!”
这…这是一部修炼法门!而且…似乎与“山”、“土”有关!
道一强压激动,继续往下看。开篇阐述的并非如何引气导引,而是如何感悟大地脉动,如何锤炼肉身筋骨,如何固守本源,厚积薄发!
字字句句,朴实无华,却直指根本,阐述着一种以身为基、扎根大地、循序渐进的修行之道!与那些追求速成、强调灵根资质的法门截然不同!
“厚土载物,其性至拙,其力至沉…重如山岳,守如磐石…引地脉之息,淬凡胎之躯…”
道一的心神瞬间被这朴实却浩瀚的经文吸引!这法门,简直是为他这“伪灵根”、为他这淬炼后的体魄、为他掌中这神秘青石量身定做!
尤其是其中关于如何借助地脉之气固本培元、锤炼体魄的法门,与他之前在地火中误打误撞的淬炼过程,隐隐呼应,却又更加系统、更加玄奥!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卷轴并不长,后面似乎有残缺,记载的内容止步于炼气期的基础锤炼法门和一些粗浅的土石运用之术和关于土系法门本质分解,对他而言,已是无价之宝!
良久,他才从经文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厚土经》卷好收起,贴身藏好。目光转向壁龛中那块黝黑的石板。
石板入手微沉,冰凉。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文字图案。道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明所以。他尝试着注入一丝微弱的、刚刚因淬体而凝练了些许的气感。
毫无反应。
又试着将左手掌心嵌入的青石靠近石板。
嗡!
青石再次微微一震!石板光滑的表面,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行行细小的、闪烁着微弱土黄色光芒的古朴文字,如同从石板内部浮现出来!
道一定睛看去,开篇几行字让他心头巨震:
“余,原是青岚宗弟子,道号‘守拙’。困守此洞三十载,参悟地脉,偶得《厚土》残篇,惜乎资质驽钝,乃伪灵根,寿元无多,终未能破境金丹…留此经与‘地元板’于有缘人…石板乃地脉精粹所凝,可助感悟地气…洞口玉髓乃地脉灵乳所积,可疗伤培元…此洞深处…似有异动…慎之…慎之…”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显然这位“守拙”道人留下信息时已油尽灯枯。
道一握着这名为“地元板”的黝黑石板,久久不语。心头百味杂陈。一位同样困于资质、同样挣扎求索的前辈…最终坐化于此。这卷《厚土经》和这地元板,是他留下的火种。
他对着壁龛的方向,深深一揖,说道:
‘’前辈虽逝,却以毕生所学相授,此恩重于泰山!晚辈道一在此立誓,愿拜您为师尊,必将此功法发扬光大,亦会完成您未竟之志,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收好地元板,道一的目光再次投向石室更深处。那里,似乎还有一条狭窄的、向下延伸的甬道,隐没在黑暗里。
师尊临终警告的“异动”…便在那深处吗?
洞外,老虺的咆哮似乎变得更加焦躁不安,隐隐还夹杂着另一种沉闷的、仿佛重物拖行的声响。
道一走到玉髓凹槽旁,小心地刮下剩余的玉髓膏,仔细涂抹全身伤口,尤其是左臂焦黑处。清凉的药力渗透,配合《厚土经》中粗浅的呼吸法门,他感觉体力在缓慢恢复。
他盘膝坐在落满灰尘的蒲团上,手握地元板,尝试按照《厚土经》开篇所述,心神下沉,去感悟脚下大地那沉稳、浑厚的脉动。
时间缓缓流逝。石室寂静,只有他悠长的呼吸和洞外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