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凑了过来,看到了梅耶尔手里的纸条。
“那是什么?”
她探过头,栗色的眼眸里带着好奇与警惕。
梅耶尔将纸条递给她。
南丁格尔接过,轻声念出上面的文字。
“日出之时,我将飞向天空,与太阳嬉戏,获得永恒。”
她念完,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是什么谜语吗?听起来……像某种诗歌。”
梅耶尔没有回答。
他猛地抬头,视线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快速扫过,试图找到那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孩。
但她已经消失了。
像是滴入大海的一滴水,在狂欢的人潮中无影无踪。
梅耶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从南丁格尔手中拿回纸条,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将那薄薄的纸张捏出了褶皱。
“今天是愚人节。”
他的话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丢进了南丁格尔的心里。
“所以呢?”
“所以,他们说的话,要反着听。”
梅耶尔的目光重新落回纸条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那句看似充满希望的诗句,逐字逐句地拆解、反转。
“日出之时,反过来,就是日落之时。”
“飞向天空,反过来,就是坠向大地。”
“获得永恒,反过来……”
他的话音顿住了,嗓子有些干涩。
“是迎来死亡。”
南丁格尔的呼吸停滞了。
她看着梅耶尔,那双漂亮的栗色眼眸里,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整个公会大厅的喧闹、那些戴着面具之人的狂欢与怪诞的笑语,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
只有那句被反转过来的话,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得可怕。
“日落之时,我将坠向大地,迎来死亡。”
“这……这是……”
南丁格尔的声音在发颤。
“一封遗书。”
梅耶尔替她说出了那个词。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纸条上,卡在了中间那句。
“与太阳嬉戏……”
“太阳的反面,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
月亮?黑暗?还是……别的什么?
南丁格尔的身体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梅耶尔的手臂。
“我们得找到她。”
梅耶尔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指尖用力到发白。
本来梅耶尔却不打算去的。
他也能理解那女孩。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求救信号。会这么做的人,说明她还不想死,她还渴望活着,渴望被爱。
她在期待。
期待有人能解读这个谎言。
期待有人愿意在她坠落之前,拉她一把。
爱是很难通过陌生人给予,尤其是她心中其实是明白这些人不是真正爱自己的,只是一些善良的好心人。
这个女孩矛盾又挣扎,只想要自欺欺人。
但既然南丁格尔想帮对方,梅耶尔也乐意去做这个好心人。
“既然她希望有人能告诉她,活下去。那就在日落之前,找到她吧。”
南丁格尔点了点头。
梅耶尔拉着她,挤出了混乱的人群。
外面的街道上,阳光正好,与公会里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坠向大地……”梅耶尔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建筑,“或许需要一个足够高的地方。”
……
“镇上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镇长办公室的塔楼!”
“不对,是东边的断崖!”
“我看到她往酒馆的地下室去了!你们懂的!”
梅耶尔和南丁格尔在狂欢的人群中穿行,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片混乱。
戴着猪头面具的男人指着天空,说看到女孩挖了个地洞钻了进去。
画着哭脸的小丑则信誓旦旦地保证,女孩刚刚嫁给了镇口的石狮子。
愚人节的谎言,在此刻成了寻找真相最大的阻碍。
南丁格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紧紧抓着梅耶尔的手,指尖都有些发白。
“他们都在说谎!”
“不,他们都在说真话。”
梅耶尔停下脚步,将她拉到一处稍微安静的墙角。
“正因为每个人都在说反话,所以他们给出的信息里,必然有一个是正确的反向指引。”
他将那张纸条再次展开,指着中间那句。
“‘与太阳嬉戏’。”
“它的反面,是‘与黑暗为伴’。”
“断崖太开阔了,日落时分,那里是光线最后消失的地方,不符合‘黑暗’的意象。”
梅耶尔的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最终锁定在了小镇中心那座孤零零的,早已不再走时的钟楼上。
“但那座废弃的钟楼不一样。”
“高耸,封闭,内部常年不见光日。”
“一个最接近天空,却又被黑暗与死寂包裹的地方。”
南丁格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街上,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人正将一桶颜料泼向另一个戴着哭脸面具的人,两人爆发出癫狂的大笑。
这无端的狂欢,与那座钟楼里可能正在发生的,无声的绝望,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她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走。”
梅耶尔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不再询问,以最快的速度,逆着人流,冲向那座灰败的钟楼。
钟楼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巨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能当榔头使的铁锁,锈得几乎和门板融为一体。
“要把它砸开吗?”南丁格尔焦急地问。
梅耶尔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掌心对准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修复】。”
他轻声念道。
南丁格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把铁锁上的锈迹,如同被时光倒流般迅速褪去,露出原本的黄铜色泽。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咔哒。”
锁芯,被“修复”到了它出厂时,那“未上锁”的初始状态。
梅耶尔轻轻一推,沉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
一股混合着腐朽木头与陈年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钟楼内部一片昏暗,光线从高处的窗格艰难挤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唯一的螺旋楼梯盘旋向上,通往更深沉的黑暗,像一个择人而噬的深渊入口。
两人没有犹豫,立刻踏上了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们攀上第二层时,南丁格尔的脚步忽然一顿。
她伸出手指,指向旁边斑驳的墙壁。
“梅耶尔,你看那里。”
梅耶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厚厚的灰尘与墙皮剥落的痕迹之间,一行崭新的字迹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用力刻下,笔画的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石粉。
“骗子杀死了英雄,世界为此欢呼。”
梅耶尔看着那句话,想起了“谎言之勇者”的传说。
他们继续向上。
腐朽的木质阶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越往上,风声越大。
终于,他们登上了钟楼的顶端。
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吹得南丁格尔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当她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心脏骤然缩紧。
就在钟楼边缘的护栏上,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黑发女孩正静静地站着。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狂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和长发,她却纹丝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啊!”
南丁格尔心提到了嗓子眼,惊呼出声,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梅耶尔一把将她拉住。
他的手很有力,像是铁钳,牢牢地固定住了南丁格尔。
他用眼神示意她冷静,压低了嗓音。
“别刺激她。”
梅耶尔知道,在这种极度敏感的状态下,任何突然的举动都可能导致最坏的结果。
他松开南丁格尔,独自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尝试用最温和的语调开口。
“我们看到了你的留言。”
“外面的风很大,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站在边缘的女孩身体颤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她用一种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调子说。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在看风景。”
“这里的夕阳很美,很温暖,不是吗?”
南丁格尔看着她孤独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她想起了自己家族破落后,独自背负一切的无助与绝望。
一种强烈的共情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无法再说出任何客套的劝慰。
她挣脱梅耶尔的手,对着那个背影,用尽全身力气,真诚地大声喊道。
“你看起来很孤独,很悲伤!”
这两个直接的词语似乎触动了少女。她戴着面具的脸缓缓转向他们,肩膀开始剧烈颤抖,发出一阵压抑的、介于哭和笑之间的怪异声音。
那阵介于哭与笑之间的怪异声音,忽然变成了一阵清脆的,毫不掩饰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钟楼边缘的女孩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夸张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那几十米的高空坠落。
可她的双脚,却像是用钉子钉在了护栏上,稳得不可思议。
南丁格尔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抓着梅耶尔的衣袖。
笑声戛然而止。
女孩转过身,张开双臂,对着他们,对着整个落石镇,做了一个华丽的,如同舞台剧演员谢幕般的鞠躬。
“演出结束!”
她的声音轻快又活泼,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两位热心的观众,感觉如何?”
她摘下了脸上的笑脸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戏谑与嘲弄。
“愚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