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帝国的议会大厅,奢华得令人窒息。
黄金雕琢的穹顶壁画,描绘着帝国开疆拓土的辉煌史诗。
但厚重的天鹅绒地毯与空气中弥漫的昂贵香料,却无法掩盖那股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
年轻的埃尔文·克莱恩站在大厅中央,挺直的脊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高举着一份来自黑帝城的紧急报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响彻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陛下!黑帝城爆发了一种名为‘灰鳞病’的可怕瘟疫!”
“患者皮肤会迅速角质化,变成灰色的鳞片,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化为石像!这绝非普通的疾病!”
“我恳请您,立即派遣帝国最高阶的法师与医师团前往控制!再晚一步,黑帝城将化为人间炼狱!”
王座之上,皇帝奥古斯都十六世,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臃肿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用戴满宝石戒指的小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
“克莱恩家的小子,你的嗓门还是这么大。”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不就是边境又死了几个贱民吗?这种肮脏的骚乱,每年都要来上几次。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
他嫌恶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扰乱宫廷的安宁。”
“陛下说的是!”
一个抹着厚粉的公爵立刻附和,尖细的嗓音在大厅里格外刺耳。
“听着就倒胃口,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下个月狩猎节的舞会该用什么颜色的水晶灯吧?”
“对啊对啊,我新得了一批精灵族的舞伶,正愁没地方展示呢!”
贵族们纷纷交头接耳,殿内瞬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埃尔文怔在原地,他看着那一张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冷。
他手中的紧急报告,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浸透着黑帝城人民的鲜血与绝望,此刻却显得如此可笑。
……
与此同时。
梦境学院的宿舍内,空气安静而温暖。
梅耶尔刚刚结束与“蜂巢”小组的技术交接,正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
弥娅慵懒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主人,凛冬帝国那边,好像出了点小麻烦。】
【出现了一种能把人变成石头的病。】
梅耶尔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灰死病。”
他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她觉醒的比我预想的,要早了一些。”
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绝对的冷静。
他闭上了眼睛。
看起来梦境网络,可以开始测试了。
梅耶尔专门为虚妄教派的信徒们制作的梦境测试网络,在他的意念下瞬间被激活。
一个清晰、冰冷的指令,跨越了现实的距离,精准地传递给了每一位“虚妄教派”的信徒。
【赐予缄默者以[治愈]之能,以汝等之精神为引,以‘虚无’为刃,净化一切伤病与污染。】
【现在,散布至帝国各大城市,找到那些‘尚未觉醒的同胞’。】
【治愈他们,也治愈你们自己。】
……
凛冬帝国,黑帝城,切尔诺贫民窟。
这里是连阳光都厌弃的角落,阴暗潮湿的窄巷里,污水横流,绝望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实体。
一间破败的木屋里,传出压抑的哭声。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她的皮肤上布满了灰色的鳞片,呼吸微弱得随时可能断绝。
她的父母跪在一旁,脸上是泪水和泥土混合的痕迹,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放弃与悲痛。
就在这时。
木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他披着宽大的黑袍,兜帽压得很低,将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他身上没有任何神术或魔法的波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女孩的父亲警惕地站起身,手里握住了一根用来烧火的木棍。
“你……你是谁?”
黑袍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穿过狭小的房间,走到床边,然后,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放在了小女孩满是灰鳞的额头上。
奇迹,发生了。
那灰色的鳞片,如同被阳光融化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下面粉嫩的,带着健康血色的皮肤。
女孩那微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有力。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原本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重新映出了屋顶昏暗的油灯。
女孩的父母彻底惊呆了,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袍人收回手。
他没有索要任何报酬,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没有多看那被治愈的女孩一眼。
他只是转身,沉默地,走出了木屋。
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更深、更沉的黑暗之中。
……
维斯托维德的天空,被一种不祥的灰霾笼罩。
灰鳞病,如同无形的死神,终于降临了这座帝国的边境重镇。
官方的反应,比瘟疫本身更加迅猛,也更加冷酷。
身着黑甲的皇家卫队,如同一道钢铁洪流,涌入城市。
他们没有带来药剂与牧师,只有冰冷的刀剑与燃烧的魔火。
“封锁第七、第九、第十一街区!”
一名卫队长高踞于战马之上,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如同铁块在互相摩擦。
“以陛下的名义,构筑‘净化之墙’!”
魔法师们开始吟唱,一道道灼热的火墙冲天而起,将出现病患的街区彻底隔绝。
火焰舔舐着建筑,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将天空染得更黑。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我的孩子还小!”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跌跌撞撞地从一条小巷冲出,试图穿越尚未完全合拢的火墙。
卫队长的视线扫过她,没有丝毫停顿。
“射杀。”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
一支附着着魔力的箭矢,呼啸而出,精准地穿透了女人的胸膛。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的血洞,身体晃了晃,重重倒下。
怀里的婴儿滚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哭声,很快被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民众绝望的尖叫所淹没。
整片街区,化作了一座被火焰与钢铁包围的,巨大的坟墓。
绝望在封锁区内蔓延。
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病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腐朽岩石般的死气。
一间破屋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逐渐僵硬的孩子,发出无声的恸哭。
孩子的皮肤,已经大半化作了灰色的鳞片,失去了所有温度。
就在这时,屋子的阴影动了一下。
一道沉默的身影,从那片更深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披着黑袍,兜帽压得很低,像一个没有面容的幽灵。
母亲被惊动,她抬起泪眼,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黑袍人没有理会她。
他径直走到床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按在孩子冰冷的额头上。
没有吟唱,没有祷告,没有魔法的波动。
但奇迹,在寂静中发生。
那致命的灰色鳞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消解,一片片剥落,化作飞灰。
鳞片之下,是重新恢复柔软与血色的,健康的皮肤。
孩子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有力。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神迹。
同一时间,在封锁区内不同的角落,一个个同样的黑袍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他们行走于哀嚎与死亡之间,沉默地伸出手,将一个个被病痛折磨的灵魂,从石化的边缘拉回。
卫兵的呵斥与烈焰的咆哮,在他们周围仿佛被隔绝。
他们所到之处,绝望的哭喊都化为了压抑的啜泣,和死里逃生后,那充满敬畏的注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倒在一个治好了她孙子的黑袍人面前。
她干枯的手抓着黑袍人的衣角,浑浊的老泪纵横。
“神使大人……您是哪位神明的使者?”
“求求您,告诉我您的名字,好让我们为您立起神龛,日夜供奉!”
黑袍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兜帽下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回应。
许久,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抽回自己的衣角,转身,重新融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妇人跪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起身。
另一处,一名缄默者刚刚治愈了一位几乎全身都被石化的重症患者。
他站起身,正要离去,目光却被地上的一片灰色鳞屑吸引。
那片鳞屑比其他的更大,在即将化为灰烬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的徽记在上面一闪而逝。
那是一个由扭曲的藤蔓与毒蛇构成的,充满了邪异与病态美感的印记。
缄默者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向着阴影走去。
但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枚徽记的清晰图像,已经通过“梦境测试网络”,被瞬间传递。
迷梦剧场的宿舍内。
梅耶尔靠在窗边,看着月色,眼帘微微垂下。
徽记的图像,在他的脑海中悄然浮现。
“瘟疫教团。”
疾病魔女的仆从。
……
封锁仍在继续。
但街区之内,一种新的信仰,正在悄然萌发。
人们不知道那些黑袍人的来历,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只知道,在神明与帝王都抛弃他们的时候,是这些沉默的使者带来了救赎。
他们称其为,“缄默者”。
……
克莱恩公爵府邸。
埃尔文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烛台嗡嗡作响。
“封锁?净化?这就是帝国对待自己子民的方式!”
他英俊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碧蓝的眼眸里燃烧着火焰。
他面前,家族的老管家叹了口气。
“少爷,这是陛下的命令,我们……”
“我不管是谁的命令!”埃尔文打断了他,声音决绝。“我只知道,在维斯托维德,有人在死去,也有人在拯救生命。”
“我必须去看看,那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不顾老管家的劝阻,转身走入内室,穿上了那身代表着克莱恩家族荣耀的银色骑士甲。
片刻之后,埃尔文带着三名同样眼神坚毅的年轻骑士,披上斗篷,趁着夜色离开了府邸。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远处那片被火光映成血红色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