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第一次注意到苏晚,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捏着半杯冷掉的美式,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那时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满脑子都是未处理的报表,却鬼使神差地停在她身后。
“抱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家店的燕麦拿铁不错。”
苏晚猛地抬头,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了颤。她的眼睛很亮,却像蒙着层雾,让人看不清情绪。“谢谢,”她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但我不太喜欢甜的。”
林深后来才知道,苏晚是新来的实习生,在市场部打杂。她总是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工位永远收拾得整整齐齐,连文件夹的边角都熨帖得没有褶皱。同事们都说她安静又懂事,只有林深偶尔撞见她在茶水间偷偷抹眼泪,转身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昨天加班到几点?”一次电梯里,林深状似随意地问。
“还好,不算太晚。”苏晚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羽毛,“林总监也早点休息。”
电梯门打开,她匆匆走出去,马尾辫在身后划出利落的弧线。林深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撞见她,手里攥着的缴费单上,患者姓名一栏写着“苏志强”。他没敢问,就像他从未问过她为什么总穿那件牛仔外套,为什么咖啡永远只喝美式,为什么手机相册里没有一张家人的照片。
秋末的团建活动定在郊外的民宿。傍晚烧烤时,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到苏晚面前时,她正低头用树枝拨弄着炭火,火星溅到她的手背,她也只是轻轻掸了掸。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同事笑着起哄。
苏晚抬起头,脸上沾了点灰,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真心话吧。”
“说一个你藏了最久的秘密。”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林深看见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风卷着落叶掠过草地,远处的山影沉在暮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苏晚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其实很怕黑。”
大家都笑起来,说这算什么秘密。只有林深注意到,她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民宿二楼的窗户,那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窗帘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
深夜,林深被窗外的动静吵醒。他拉开窗帘,看见苏晚站在院子里,身上裹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男士大衣。月光落在她脸上,她正仰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一早,苏晚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她帮着厨房阿姨洗碗,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林深走过去,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手边。
“谢谢林总监。”她抬起头,眼睛里的红血丝淡了些,却依旧蒙着那层雾。
“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她低下头,继续刷碗,泡沫沾在她的鼻尖,像颗小小的雪粒。
团建结束后,苏晚请了三天假。同事们议论纷纷,说她可能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林深却在她的工位上发现了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爸,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就去看海。”字迹被反复涂抹,深浅不一的痕迹里,藏着说不出的委屈。
苏晚回来那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林深在会议室门口遇见她,她手里抱着一摞文件,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她笑了笑,那笑容比往常真切了些,“林总监,上次团建的照片,我发您邮箱了。”
林深回到办公室,点开邮件。照片里的苏晚站在人群边缘,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她微微偏着头,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他忽然想起那天深夜,她站在月光下的样子,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项目庆功宴上,苏晚被灌了不少酒。她脸颊绯红,眼神却依旧清明。林深替她挡了几杯,她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散场时,林深看见苏晚站在路边,对着手机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嗯,我知道……药按时吃了吗?……别担心钱的事,我这个月发了奖金……好,等我回去给你读报纸。”
挂了电话,她转过身,看见林深,愣了一下。
“林总监还没走?”
“送你回去吧。”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快到小区门口时,苏晚忽然开口:“林总监,您知道吗?我爸以前是中学老师,最喜欢给我读诗。”
林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生病以后,就记不清事情了。有时候会把我当成他的学生,拉着我说半天课文。”苏晚望着窗外,雨丝斜斜地织着,“我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等醒来,就会像以前一样,笑着叫我小晚。”
林深没有说话。他想起她工位上的笔记本,想起医院的缴费单,想起那件不属于她的男士大衣。原来那些看不出的情绪,都藏在日复一日的隐忍里,像深埋在地下的泉眼,只有在深夜无人时,才敢悄悄渗出一点湿润。
车停在楼下,苏晚解开安全带,说了声谢谢。
“苏晚,”林深叫住她,“下周有个海边的项目,需要两个人去实地考察。”
苏晚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愿意去吗?”
雨还在下,苏晚站在路灯下,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她看着林深,那双总是蒙着雾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光。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又无比坚定,“我愿意。”
林深看着她跑进楼道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看不出的东西,其实不必说破。就像此刻车窗外的雨,无声无息,却能悄悄滋润每一寸干涸的土地。或许,有些温暖,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在对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伞,或者,一个看海的约定。
后来,林深偶尔会在加班时,看见苏晚的工位亮着灯。她不再总是穿那件牛仔外套,有时会换上浅色的毛衣,桌上也多了一盆小小的多肉。她依旧安静,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疏离。
有一次,林深路过茶水间,听见苏晚在打电话。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轻快得像跳跃的音符。
“爸,我们下周去看海……嗯,我请了假……您还记得吗?您以前教我的那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对,就是这句。”
林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忽然明白,那些看不出的悲伤和坚强,那些藏在心底的柔软和期盼,其实都在时光里慢慢发酵,终有一天,会像春天的花一样,在阳光下,坦然绽放。而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是轻轻说一句,我懂,或者,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