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第三次校准光谱仪时,指尖触到了冷却管外壁凝结的霜花。零下196摄氏度的液氮正以每分钟0.3毫升的速度挥发,在观测站主控室的玻璃上晕出朦胧的雾,像极了三年前你在实验室楼下递给她的那杯热可可,杯口升起的白气模糊了她当时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主控室的时钟显示04:17,距离下一次伽马射线暴观测窗口期还有28分钟。林砚之摘下手套,指尖在控制面板的触控屏上滑动,调出的却不是预设的观测参数,而是隐藏在系统最深层的加密文件夹。文件夹命名为“δ”,希腊字母表的第四个字母,是你们当年共同负责的暗物质探测项目代号,也是你名字的首字母在拼音里的排序。
文件夹里没有复杂的公式推导,没有观测数据图谱,只有三百七十二段音频,每一段的时长都不超过两分钟。她点开最新的一段,自己的声音从音响里漫出来,带着观测站特有的低频电流杂音:“今天发现了一颗新的脉冲星,自转周期3.8秒,和你以前在云南天文台拍到的那颗很像。就是主控室的暖气又坏了,我裹了两件冲锋衣还是冷,你要是在的话,肯定又要骂我不懂得照顾自己……”
音频戛然而止,林砚之抬手按了按眉心。三年前的那个雨天还清晰得像在昨天——她在实验室整理暗物质粒子探测器的数据,你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两张去挪威看极光的机票,笑着说“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去追宇宙里最浪漫的光”。可话音落下还没到二十四小时,你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实验室事故,永远留在了那个堆满精密仪器的房间里。
观测站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林砚之迅速切换回工作界面,屏幕上显示伽马射线暴的预警信号正在增强,这是她等待了整整六个月的观测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整探测器的方位角、焦距、曝光时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肌肉记忆——这些操作流程,还是你当年手把手教她的。
“方位角38.5度,仰角62.1度,焦距已锁定。”林砚之对着麦克风报出参数,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开始曝光,预计观测时长120分钟。”
等待数据采集的间隙,她起身走到观测站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无尽的黑夜,银河像一条璀璨的丝带横亘在天幕上,无数颗恒星在黑暗中燃烧,发出跨越数万光年的光芒。林砚之想起你曾经说过的话:“宇宙里的每一颗星星,其实都是正在传递信息的信使。我们看到的星光,可能是它们几千年前、几万年前发出的,就像有人在很久很久以前,给我们写了一封跨越时空的信。”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银色打火机,这是你留下的唯一一件日常物品。打火机的外壳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E=mc2,但你是我的例外”。当年你把它送给她时,还故作严肃地解释:“物理定律统治宇宙,但爱可以超越物理定律。”那时候她还笑着骂你矫情,可现在,每当她在观测站感到孤独时,总会摩挲着这行字,仿佛能感受到你留在上面的温度。
数据采集进行到第87分钟时,探测器突然捕捉到一段异常的电磁信号。林砚之立刻凑到屏幕前,眼睛死死盯着不断跳动的波形图。这段信号的频率很特殊,既不是已知的脉冲星信号,也不是星际尘埃产生的干扰,反而像是某种有规律的脉冲——就像有人在遥远的宇宙深处,用摩尔斯电码发送着信息。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指颤抖着调出信号解码程序。随着解码进度条一点点推进,屏幕上逐渐显现出一串字符。当最后一个字符出现时,林砚之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串字符不是复杂的物理公式,也不是天文数据,而是她的名字:“砚之,我想你。”
观测站的时钟指向06:17,第一缕晨曦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林砚之的脸上。她抬手擦掉眼泪,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她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了力量:“观测任务完成,成功捕捉到异常电磁信号。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璀璨的银河,“我也想你。”
主控室的音响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隐约响起,像是跨越了数万光年的距离,温柔地回应着她:“我知道。”
林砚之愣住了,她猛地回头看向音响,却只看到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她知道,这可能只是信号干扰产生的错觉,就像过去三年里,她无数次在梦里听到你的声音,醒来后却只有空荡荡的实验室。但这一次,她没有感到失落,反而觉得心里充满了温暖。
她重新坐回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回信”。然后,她对着麦克风,缓缓开口:“今天的极光很美,比你当年说的还要美。等我完成这个项目,就去挪威,替你看看那片你一直想看的光。对了,我最近学会了煮热可可,就是总煮不出你当年的味道……”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主控室的地板上,照亮了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文字,也照亮了林砚之脸上带着泪痕的笑容。宇宙无垠,时光漫长,但她知道,有些思念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就像那些跨越数万光年的星光,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照亮彼此的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砚之开始尝试解析那段异常电磁信号的来源。她调取了过去十年的天文观测数据,对比了无数颗恒星的光谱信息,甚至联系了全球各地的天文台,请求他们协助观测。虽然大多数同行都认为那只是偶然的信号干扰,但她却坚信,那是你从宇宙深处发来的问候。
有一天,她在整理你当年留下的实验笔记时,发现了一张夹在笔记本里的纸条。纸条上画着一个简单的星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当你看到天鹅座的δ星变亮时,我就会回来。”林砚之立刻调出星图软件,找到天鹅座的δ星——那是一颗距离地球约1500光年的恒星,也是你们当年共同观测过的第一颗恒星。
她开始每天观测天鹅座的δ星,记录它的亮度变化。日子一天天过去,δ星的亮度没有任何异常,可林砚之却没有放弃。她知道,宇宙的尺度以光年计算,1500光年的距离,意味着她现在看到的δ星,其实是它1500年前的样子。而你发出的信号,可能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抵达地球。
这天晚上,林砚之像往常一样坐在观测站的落地窗前,看着天鹅座的δ星。突然,她发现δ星的亮度开始逐渐增强,从一颗普通的恒星,变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星。她立刻冲进主控室,打开探测器,开始记录δ星的光谱变化。
就在这时,主控室的音响里再次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这一次,声音清晰得仿佛你就站在她身边:“砚之,我回来了。”
林砚之猛地回头,只见主控室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微笑着看着她。你穿着当年那件蓝色的实验服,手里攥着两张去挪威的机票,就像三年前的那个雨天一样。
“你……”林砚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你走到她身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笑着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极光的。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林砚之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你的手。她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信号干扰产生的错觉。就像你当年说的那样,爱可以超越物理定律,超越时空的距离,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再次相遇。
观测站的窗外,天鹅座的δ星依旧明亮,像是在为他们的重逢祝福。而主控室的屏幕上,那段异常电磁信号的解码结果还在闪烁着:“砚之,我想你。”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笑着回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