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数千道目光交织,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刚刚接过指挥权的萧瑟肩上。沐剑屏那番话带来的震惊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直白的审视与怀疑。这些兵油子、老兵痞,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见过的上官多了去了,其中不乏前来镀金的世家子弟。眼前这位镇北王世子,长得俊美无俦,皮肤白皙,一身锦袍虽沾染了些许工坊的灰尘,却难掩其养尊处优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带兵打仗的主。估计又是哪位王爷安排下来,混点军功,好回去加官进爵的纨绔罢了。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开始如蚊蚋般响起。 “世子?啧啧,长得比娘们还标致,能挥得动刀吗?” “估计是来看个热闹,回头功劳簿上记一笔就走人。” “让咱们听他的?别把兄弟们带到倭寇刀口下去送死哦!” “沐将军指挥咱们没话说,这小白脸……哼!”
不满与轻慢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队列虽然还站着,但那歪斜的姿态、闪烁的眼神,无不透露出心底的不服。府尹郭万忠急得满头大汗,连连使眼色,却收效甚微。
萧瑟端坐于马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无被轻视的恼怒,也无新官上任的刻意威严。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一些与他视线接触的兵士,没来由地心里一紧,不自觉地收敛了脸上的散漫。
然而,总有不识相、或者说自恃勇武想要出头的人。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个粗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世子殿下!小的们都是粗人,只知道当兵吃粮,听令打仗!但要咱们心服口服地听令,光靠一块令牌和沐将军的几句话,恐怕……还不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他穿着什长的号衣,双臂肌肉虬结,抱着膀子,下巴微抬,眼神桀骜地看着萧瑟。此人名叫王魁,是营中有名的刺头,力大无穷,精通拳脚,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平日里就颇有些不服管束。
郭万忠脸色大变,厉声喝道:“王魁!放肆!还不退下!” 沐剑屏眉头微蹙,手按上了剑柄,但看到萧瑟依旧平静的侧脸,又缓缓松开。
萧瑟抬手,制止了郭万忠,目光落在王魁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哦?那依你之见,要如何才够?”
王魁见萧瑟没有立刻发作,胆子更壮了几分,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军中儿郎,只服真本事!殿下若是能胜过小的,证明您不是那……那只会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小的这条命就交给殿下,赴汤蹈火,绝无二话!非但如此,在场所有兄弟,也必定对殿下心服口服!”
他这话极具煽动性,立刻引起了不少兵痞的附和。 “对!王大哥说得对!”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赢了我们就听你的!”
场面一时间有些骚动。李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就要上前,却被萧瑟用眼神制止。
萧瑟看着王魁,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冽。“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比试一番?”
“正是!”王魁拍着胸脯,“刀枪棍棒,拳脚弓马,随殿下挑选!若是殿下觉得不合适,派您手下这位将军(指李猛)出来指教也行!”他倒也狡猾,怕直接挑战萧瑟胜之不武,或者对方借口身份推脱,便把李猛也捎带上。
萧瑟却摇了摇头,轻轻一夹马腹,缓缓来到校场中央的空地,翻身下马。他动作从容,甚至带着几分优雅,与王魁那如铁塔般的身形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必劳烦李将军。”萧瑟淡然道,“既然你想看本世子的本事,那便亲自来试试吧。也别选什么兵器了,免得失手伤了你。就拳脚吧,简单直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王魁自己也愣住了。他本以为萧瑟会借故推脱,或者派手下大将出战,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亲自下场,而且还是比拼看似最“吃亏”的拳脚?王魁对自己的拳脚功夫可是极为自信的!
“殿下,您……您确定?”王魁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你怕了?”萧瑟反问,语气依旧平淡。
“怕?俺王魁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王魁被一激,怒火上涌,脱掉上身的号衣,露出古铜色的精壮肌肉,大步走到萧瑟对面,抱拳道:“既然如此,殿下,得罪了!拳脚无眼,您可小心了!”
周围的人群自动散开,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沐剑屏、青莲、红莲等人也难免露出一丝担忧,虽然她们知道萧瑟身负修为,但王魁一看便是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悍卒,气势迫人。
郭万忠更是急得直搓手,心里把王魁骂了千百遍。
“开始吧。”萧瑟随意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摆出任何起手式,只是随意地垂着双手,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场对决,而是一场普通的交谈。
王魁见状,心中更觉被轻视,怒吼一声,如同下山猛虎,踏步前冲!他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捣萧瑟面门!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砸实了,恐怕石板都能击碎!
眼看拳头就要及体,萧瑟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只是微微侧身,那凶悍的拳头便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与此同时,萧瑟的右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不是硬碰硬,而是精准无比地搭在了王魁的手腕处,顺势一引一带!
王魁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巧妙力量从手腕传来,他那前冲的庞大力道瞬间被带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扑去,空门大开!
萧瑟脚下步伐如行云流水,看似随意地一绊。
“砰!”
一声闷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如同铁塔般的王魁,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摔了出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招?仅仅一招?营中公认的拳脚好手王魁,就被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世子殿下,像摔沙包一样摔在了地上?
王魁自己也懵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但偏偏又没受什么重伤。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一股无形的气机锁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萧瑟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服了吗?”
王魁脸色涨得如同猪肝,嘴唇哆嗦着,想说不服,可刚才那一下,他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那种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的碾压感,让他所有的不服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憋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服!俺服了!”
萧瑟这才撤去气机,王魁狼狈地爬起身,再看向萧瑟时,眼神里的桀骜不驯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与后怕。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神武!小的有眼无珠,冒犯殿下,甘受责罚!”
这一下,彻底震慑住了全场!那些原本心存轻视、准备看笑话的兵痞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看向萧瑟的目光充满了惊惧与不可思议。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文弱的世子,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萧瑟没有再看王魁,而是转身,面向所有军士。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如同北境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现在,还有谁不服?尽可站出来!”
校场之上,落针可闻。数千人屏息凝神,无一人敢再出声挑衅。萧瑟那平淡却蕴含无限威严的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低下了头颅。
“很好。”萧瑟见无人再敢挑战,知道“棒子”的效果已经达到,该给“甜枣”了。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戍边多年,见过血,也流过汗。对空降而来的上官心存疑虑,乃是常情。但本世子今日把话放在这里!”
“我来此,不是为了镀金,更不是带你们去送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荡平倭寇,为死难的沿海百姓报仇雪恨,还我天武海疆一个太平!”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被当成炮灰,担心上官无能,枉送性命。”他话锋一转,声音铿锵,“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们,在我麾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绝无偏私!此战,凡奋勇杀敌者,赏金翻倍!凡立下战功者,按北风烈军功制度,不次擢升!凡负伤者,最优抚恤!凡战死者,家人由镇北王府奉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萧瑟刚刚展现了足以服众的武力,此刻又许下如此厚赏,不少兵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但是!”萧瑟声音转冷,“军令如山!若再有今日这般散漫懈怠、不服号令者,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何等背景,定斩不饶!王魁!”
“末将在!”王魁此刻已是心服口服,连忙应道。
“念你初犯,且勇于认错,暂不追究。罚你饷银三月,以观后效!若再敢触犯军纪,两罪并罚!”
“谢殿下宽宏!”王魁叩首领罚,心服口服。
这一手恩威并施,彻底将这群兵痞收拾得服服帖帖。此刻,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世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期待与些许恐惧的复杂情绪。
见军心已初步可用,萧瑟开始下达实质性的命令。
“郭府尹!”
“下官在!”
“即刻起,配合李猛将军,重新整编队伍,明确各级军官职责!严格按照北风烈基础操典进行训练,重点是队列、阵型、弓弩射击以及应对突发袭击的反应!若有懈怠,唯你是问!”
“下官遵命!”郭万忠连忙应下。
接着,萧瑟面向全军,宣布了他们的作战任务:“尔等听着,跨海攻岛,正面与倭寇精锐及忍者交锋,自有北风烈负责!”
听到这话,不少士兵暗暗松了口气,毕竟倭寇凶名在外,忍者更是诡异,不用他们去正面硬碰,自然是好事。
“你们的任务,同样重要!”萧瑟声音肃穆,“第一,护卫登陆场,确保我军后方与海岸线的安全,防止倭寇小股部队偷袭!第二,待北风烈清除岛上主要抵抗力量后,登岛进行战场清理,搜剿残敌,收缴战利品,并负责押送俘虏!第三,构筑防御工事,确保我军占领该岛后,能抵御可能到来的反扑!”
这些任务,相对而言风险较低,但同样是战争中不可或缺的环节。既避免了这些普通士兵在高端战斗中无谓的牺牲,又给予了他们参与感和获取军功的机会。
萧瑟最后环视全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记住你们的任务!守住后方,清理战场,同样是大功一件!我希望,在此战之后,能看到你们每个人都带着军功和赏银,光荣耀祖!而不是因为违抗军令,身首异处!”
“谨遵殿下号令!荡平倭寇,扬我军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紧接着,数千人齐声高呼,声音虽然还比不上北风烈那般凝聚如一体,却也充满了被激发出的血气与斗志:
“谨遵殿下号令!荡平倭寇,扬我军威!”
声浪在校场上空回荡,经久不息。萧瑟看着这群已然脱胎换骨的士兵,知道初步的整顿已经生效。接下来,就是严苛的训练和最终的实战检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