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如同一片被铁幕笼罩的森林,每一道缝隙都可能藏着窥探的眼睛。池田的疯狂搜捕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肤。警笛声日夜不休,76号的黑色轿车像幽灵般穿梭在大街小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藏身点已经换了一处又一处,从废弃的仓库阁楼到潮湿的桥洞,再到如今这间连贫民窟乞丐都不愿踏足的、半塌的破庙偏殿。陆震云、小七、阿成,还有另外两个伤势稍轻的兄弟,如同真正的幽灵,在城市的阴影里艰难移动。他们昼伏夜出,行动完全静默,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利用每一处废墟和垃圾堆作为掩护。
“冬眠”指令传来时,陆震云没有任何意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前的险境。他冷静地销毁了所有可能暴露的纸张,只留下最核心的密码本和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毛瑟手枪。他命令所有人彻底切断与过去任何已知联络点的联系,包括那些可能只是打过照面的底层线人。他们成了一支真正的孤军。
生存成了唯一的主题。之前顾清翰送来的物资早已消耗殆尽。食物是最大的难题。小七和阿成偶尔能趁着夜色,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些勉强能入口的残羹剩饭,或者冒险去更偏远的郊区偷挖点野菜。每一次外出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回来时往往带着一身冷汗和少得可怜的食物。
水稍微好些,可以接雨水,或者找到废弃的公共水龙头。但最要命的是药品。阿亮之前伤口感染虽然控制住了,但身体极度虚弱。更糟糕的是,陆震云自己肩头一处旧伤,因为连日来的奔波、潮湿环境和缺乏药物,开始隐隐作痛,并出现了红肿化脓的迹象。
他咬着牙,没告诉任何人,只用最后一点盐水清洗,但效果微乎其微。疼痛在夜晚尤其剧烈,像有根烧红的铁条在骨头里搅动,让他常常在睡梦中疼醒,冷汗浸透单薄的衣衫。
这天夜里,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破庙里四处漏风,潮湿阴冷。小七带回了一点发霉的米粒和几根干瘪的萝卜,这已经是他们未来几天全部的口粮。兄弟几人围着一个小铁罐煮着稀薄的粥,没有人说话,只有雨水滴落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陆震云靠坐在断墙边,尽量不牵动受伤的肩膀。他借着微弱的火光,检查着手枪。子弹只剩下最后七发,黄澄澄的,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这是他最后的依仗。
小七盛了一碗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递到陆震云面前:“大哥,吃点东西。”
陆震云接过来,喝了一口,温热稀薄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看了一眼小七,年轻人脸上带着疲惫和担忧,眼神却依旧坚定。
“外面风声怎么样?”陆震云低声问。
“紧得很,”小七摇摇头,“76号的狗腿子像疯了一样,到处设卡盘查。听说……听说祥叔他……”小七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陆震云沉默地喝着粥,喉结滚动了一下。祥叔的遭遇,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但他不能表露出来,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
“省着点吃,”陆震云将还剩小半碗的粥递给旁边一个更虚弱的兄弟,“我们得熬过去。”
他站起身,走到漏雨的破窗边,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雨夜。肩膀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知道,伤口不能再拖了。没有药,感染会越来越严重,最终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去哪里弄药?黑市是绝对不敢去的,任何一家药铺都可能被盯死。出去找药,等于自投罗网。
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扼住了他。理解“冬眠”指令是一回事,但真正身处这种孤立无援、资源耗尽、伤病交加的绝境,又是另一回事。他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受伤猛兽,獠牙尚在,却眼看着绳索越收越紧。
他摸了摸怀里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着“翰”字的手帕,冰凉的丝绸触感让他灼热的神经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不能倒下。他答应过要活下去,要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还有办法。这座城市这么大,总有池田搜不到的角落。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一个极其渺茫、但可能存在的机会。
他转身,对看着他的兄弟们说道:“都休息吧,保存体力。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