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陆震云的眼睛缓缓睁开,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低矮的、布满蛛网的屋顶,然后艰难地转向光源处,最后,定格在床畔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
他的眼神涣散,带着高烧退去后的虚弱和一种深深的疲惫,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嘴唇干裂得厉害,微微翕动了几下,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顾清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紧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流声。
陆震云的目光在顾清翰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努力辨认,又似乎不敢相信。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然后是极淡的、近乎虚幻的柔和。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喃喃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又……梦到你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顾清翰紧绷了数日的心防。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艰辛跋涉和生死一线的挣扎,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酸楚,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不是梦啊,震云!不是梦!
他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他俯下身,更近地靠近陆震云,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陆震云那只没有受伤、搁在身侧的手。他的手心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劳累而冰凉,而陆震云的手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温。
“不是梦……”顾清翰的声音哽咽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激动,“震云……不是梦……真的是我……我来了……”
他用力握着陆震云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将对方从虚幻的梦境中彻底拉回现实。
陆震云涣散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坚定而微颤的力度时,骤然凝聚了一下。他眼中有瞬间的清明和难以置信,定定地看向顾清翰泪流满面的脸,看向那双布满血丝却盈满真切狂喜的眼睛。
然后,他那只被握住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接着,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虚弱却清晰地回握了一下。那力道很轻,但对于顾清翰来说,却重若千钧。
真实的触感,温热的体温,还有对方眼中逐渐清晰的倒影……这一切都在告诉陆震云,这不是濒死前的幻觉,也不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
顾清翰感受到那微弱的回应,眼泪流得更凶了,但他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躺在床上虚弱不堪,一个跪在床边泪流满面。千言万语,生死相隔的担忧,绝境重逢的狂喜,还有那些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情愫,都堵在胸口,翻滚着,灼烧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寂静的阁楼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这一刻,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