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的声音刚落，花厅里一时安静下来。沐熙放下手中的筷子，指尖在微凉的瓷面上轻轻点了点，萧墨尘已抬眸看向门外，沉声吩咐：“把人带到前厅。”
“是。”秦风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远。
沐熙转头看向身侧的沐颜和甜甜，两个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拘谨，听到要见牙行的人，眼神里又添了丝不安。她伸手握住两人微凉的小手，放柔了声音叮嘱：“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你们都不用说话，乖乖坐着听着就好，知道吗？”
沐颜用力点头，甜甜也怯生生地“嗯”了一声，小手攥紧了沐熙的衣袖。她们虽年幼，却也隐约明白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姐姐做什么，她们跟着便是。
沐熙安抚好两个孩子带着她们往前厅去，刚坐下，前厅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马掌柜略显殷勤的笑语。萧墨尘与沐熙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起身相迎，脸上已堆起恰到好处的热络。
“马掌柜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萧墨尘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惊讶，“不过是选几个丫鬟，怎敢劳您亲自跑一趟？”
沐熙也跟着颔首微笑，声音温和：“是啊，马掌柜能来，我们实在是太高兴了。”
昨日在牙行匆匆见过一面，这马掌柜看着便是个精明干练的，此刻见萧墨尘与沐熙这般礼遇，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连忙拱手作揖：“萧公子、萧夫人客气了！您二位是贵客，选人的事哪能怠慢？我亲自送来，也能让您二位更放心不是？”
他身后跟着八个姑娘，一个个怯生生地站成一排，约莫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的衣服虽不算华贵，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看得出牙行是特意打理过的。
萧墨尘侧身让出位置，笑道：“马掌柜快请坐。秦风，给马掌柜看座上茶。”
“哎，好嘞！”秦风早已候在一旁，连忙引着马掌柜到椅子上坐下，又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冲淡了些许前厅里的局促。
马掌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连声道谢：“多谢萧公子，这茶真是好茶。”
几人寒暄了几句，从天气聊到城中趣闻，马掌柜嘴甜，句句都往萧墨尘和沐熙心坎里说，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寒暄得差不多了，马掌柜放下茶盏，看向身后的八个姑娘，清了清嗓子道：“萧公子，萧夫人，这便是我给您二位挑的姑娘，都是手脚勤快、性情本分的，您瞧瞧可还入眼？”
沐熙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八个姑娘。她们都低着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试图显得温顺讨喜。大多数人眼底虽有紧张，却还算平静，唯有站在最左侧的两个姑娘，那笑容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嘴角绷得有些僵硬，偶尔抬眼时，眼底会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像是受惊的小鹿，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沐熙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转向马掌柜，语气平和地问：“马掌柜，这两位姑娘看着似乎有些拘谨，不知是哪里人氏？”
马掌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笑：“夫人好眼力。这两位是临水村来的，家里遭了些变故，才送到牙行来。她们性子是腼腆了些，但手脚麻利，女红和厨艺都不错，还略识几个字，是个能做事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家里遭了变故”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沐熙心里微动，却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又指向另外两个看起来眉眼舒展些的姑娘：“那这两位呢？”
“这两位是城郊农户家的女儿，家里孩子多，便想出来寻个活计。她们从小干惯了农活，力气大，做粗活是把好手，性子也开朗。”马掌柜一一介绍，言语间条理清晰，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沐熙又问了剩下几人的情况，马掌柜都答得滴水不漏。末了，她侧过身，轻声问沐颜和甜甜：“你们觉得呢？选哪几个好？”
沐颜看了看那八个姑娘，又看了看沐熙，小声道：“姐姐做主就好，我们都听姐姐的。”甜甜也跟着点头，小手一直没松开沐熙的衣袖。
沐熙心里有了数，转头对马掌柜说：“那就麻烦马掌柜了，我看就这四位吧。”她指的正是刚刚问过情况的两个临水村姑娘，以及那两个城郊农户家的女儿。
萧墨尘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见她定了人选，便对秦风吩咐：“去取银子来，把这四位姑娘的卖身契办了。”
“是。”秦风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取来银子和笔墨，与马掌柜交接妥当。四张泛黄的卖身契递到沐熙手中时，她指尖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名字——那两个临水村的姑娘，一个叫春桃，一个叫秋禾。
“银霜，”沐熙扬声唤道，“带这四位姑娘下去，先教她们些府里的规矩。”
“是，夫人。”银霜从门外走进来，领着四个姑娘往外走。经过春桃和秋禾身边时，沐熙注意到她们的脚步有些踉跄，手心里似乎全是汗。
马掌柜揣好银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对着萧墨尘和沐熙作揖道：“萧公子，萧夫人真是爽快人！这笔生意做得痛快！祝二位日后顺顺利利，阖家安康！”
“借马掌柜吉言。”萧墨尘微微颔首，“时候也不早了，马掌柜不如留下用顿便饭？”
马掌柜连忙摆手：“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店里还有事等着我回去打理，就不叨扰了。改日有空，我再登门拜访！”他说着便起身告辞，脚步轻快，显然对这笔交易十分满意。
送走马掌柜，前厅里终于安静下来。沐颜和甜甜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刚才那场面实在让她们有些无措。沐熙摸了摸她们的头，让半夏先带她们回房休息，自己则跟着萧墨尘往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隔绝了外间的动静，沐熙脸上的温和便淡了几分，开门见山：“我刚才选的四个人里，那两个临水村的姑娘，春桃和秋禾，恐怕有问题。”
萧墨尘正走到书案后坐下，闻言抬眸看她：“哦？你看出什么了？”
“她们笑得太勉强，眼底的惊恐藏不住，”沐熙走到书案旁，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马掌柜说她们家里遭了变故，但看她们的反应，不像是单纯的家变，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我想回去探一探，看看她们到底藏着什么事。”
萧墨尘点了点头，没反对，只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探？”
“先让银霜和半夏多留意她们的言行，探探口风。”沐熙顿了顿，又问，“对了，银霜和半夏的可靠性如何？她们是你的人，我总得多问一句。”
“放心，她们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嘴严，手脚也干净，信得过。”萧墨尘语气笃定，又补充道，“至于杨瑾年那边，计划已经启动了，秦明那边盯着的，有消息会立刻报给我们。”
沐熙“嗯”了一声，心里稍稍安定。正事说完，书房里一时没了声音，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起书页轻响。萧墨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对面，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又像是藏着些别的什么，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站起身：“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还要看看那几个姑娘的情况。”
“急什么？”萧墨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刚坐下就要走？”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沐熙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像是被看穿了心思一般，只想赶紧逃离。她含糊地应了句“还有事”，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都快了几分。
身后传来萧墨尘低低的笑声，清朗悦耳，带着几分戏谑。沐熙耳根更热，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走出了书房，直到站在廊下，被微凉的风一吹，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退了些。
这个萧墨尘，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她轻轻拍了拍脸颊，定了定神，转身往银霜她们所在的院子走去——不管怎样，先查清楚春桃和秋禾的底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