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八月三十日,星期日。凌晨五点,深圳的天空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远航贸易有限公司总部办公室却已是灯火通明。
昨天(8月29日)下午做出的那个风险极高的决策,像一剂强心针,也让整个公司变成了一台上紧了发条、全速冲刺的机器。没有人要求加班,但所有关键岗位的员工都自发地留了下来,或者像核心管理层一样,几乎彻夜未眠。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浓香、汗水的微咸,以及一种混合了极度疲惫与高度兴奋的奇特能量。
萧远站在办公室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物资清单、运输路线、时间节点和责任人。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声音因长时间说话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
“最后确认一遍!”萧远用马克笔敲了敲白板,“根据昨天和伊万最终确认的方案,我们最后这批货,分三路走!”
“A路,主要是罐头食品、糖果、饼干,走铁路,经满洲里。周伟华,这是重中之重,货量最大,必须确保今天装车发出!”
“b路,白酒、毛巾、肥皂等日用品,走绥芬河公路口岸。车队已经集结完毕,伟华,让你手下最得力的人跟车,确保沿途通畅,报关材料万无一失!”
“c路,那部分用于易货的、价值最高的紧缺药品和少量精密工具,以及所有对应的单证副本,走航空快件到香港,由李生的‘远航国际’接收并中转。婷婷,这部分货物的外汇结算和保险,要最高优先级处理!”
“明白!”周伟华对着电话吼道(他一大早就已经奔赴货运站现场),背景音是嘈杂的汽笛和装卸设备的轰鸣,“A路车皮已经协调好了,正在装车,中午前肯定能发出!b路车队第一辆车已经出关,我在盯着后续车辆。就是A路有个批次的食品商检报告有点小问题,我正在催他们补章,耽误不了!”
马婷婷坐在电脑前(公司新添置的几台电脑之一),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同时接着两个电话。“张经理,对,那笔美元信用证贴现必须今天上午到账……李经理,出口退税的预审材料我已经让小王送过去了,麻烦您优先处理……”她捂住一个话筒,快速对萧远说:“A路、b路的货款和运费已经按计划支付。c路的外汇额度刚刚批下来,正在走汇款流程,香港那边李生已经准备好接收账户。另外,银行方面对我们近期频繁的大额外汇支出有些‘关切’,我暂时用扩大出口贸易额的理由应付过去了,但后续需要准备更详细的说明材料。”
“知道了,先稳住他们。后续我来处理。”萧远点头,目光扫过办公室内其他忙碌的身影。采购部的电话响个不停,还在确认最后一批补充物资的到位情况;外贸部的同事埋头在一堆报关单、发票、箱单中,仔细核对每一个细节;行政部的员工则忙着给大家分发早餐和提神的浓茶。整个团队像一部精密咬合的机器,虽然负荷已到极限,但仍在高效运转。
萧远走到窗前,看着渐渐亮起的城市,意识沉入系统界面。LV12的“供应链优化建议”功能正持续运行着,界面上,代表三条运输路线的光带延伸向北方,其中几个节点闪烁着黄色的警示光。
【提示:A路铁路运输,深北货运场三号站台当前拥堵,建议协调调度,优先装运优先级货物。】
【提示:b路公路运输,预计抵达绥芬河时间为明日凌晨三时,口岸开放时间及人员效率存在不确定性,建议提前与代理沟通,准备应急预案。】
【提示:c路航空运输,香港机场货站接收流程可优化,联系人李文杰先生已标记,相关流程建议已发送至宿主意识。(一段清晰的、关于如何提前准备文件、缩短交接时间的流程浮现在萧远脑海)】
系统的提示精准而实用。萧远立刻拿起电话,分别打给周伟华和李文杰,将优化建议以自己“根据经验判断”的方式传达下去。周伟华在电话那头立刻嚷着让手下人去协调站台调度;李文杰则表示香港那边的流程他会立刻跟进优化,确保无缝衔接。
这就是系统升级带来的切实好处,它像是一个无形的效率提升器,在关键时刻弥合可能出现的缝隙。
与此同时,深圳北站货运场。
周伟华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挥舞着手臂,在巨大的站台上奔走呼喊,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几十个工人正在将一箱箱贴着俄文标签的货物装上车皮。
“快!手脚都麻利点!这批货赶不上,咱们这半年就算白忙活了!”
“老张!那边那堆,对,就是那堆罐头,先装!那是A路优先的!”
货运公司的负责人赔着笑脸跟在旁边:“周经理,放心,我们加了人,保证中午前发车!就是这车皮实在是紧张……”
“紧张也得想办法!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时间!”周伟华几乎是在吼叫。他刚接到萧远的电话,立刻冲到三号站台,果然发现几个车皮调度有些混乱,他立刻凭借一股狠劲和加价的承诺,硬是协调出了优先通道。系统的间接提示,帮他解决了一个潜在的延误风险。
与此同时,银行国际业务部。
马婷婷亲自坐镇,与银行的客户经理一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汇款流程。数额巨大的美元正在汇往香港。银行经理虽然脸上带着职业微笑,但眼神中的探究意味却掩饰不住。
“马经理,贵公司最近对港贸易量增长很快啊。”
“是啊,李经理,托政策的福,业务拓展顺利。我们和香港合作伙伴有长期的大宗商品贸易协议,这都是正常的货款结算。”马婷婷应对得体,语气平静,但手心却微微出汗。她深知,如此频繁且大额的资金流动,必然会引起关注。她必须确保每一笔交易都合法合规,单证齐全,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她暗自决定,等这波高峰过去,必须立刻着手建立更完善的财务合规体系,并考虑与多家银行合作,分散风险。
与此同时,香港,中环“远航国际”办公室。
李文杰同样一夜未眠。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但领带已经松开。他面前摆着伊万传来的、经过萧远团队筛选后的易货物品详细清单(第二部分),以及香港这边可能的接盘渠道初步反馈。
“阿杰,联系一下九龙的那几家五金商行,问问他们对这批标号的钢材有没有兴趣,报个试探价。”
“另外,这几台二手的苏联相机和望远镜,问问荷李活道那些古董店和收藏家。”
“还有,萧生特别强调的这几项‘特殊物品’,到了之后立刻存入保险库,没有我的亲笔签字,任何人不得接触。”
李文杰语速飞快地吩咐着手下。利用香港自由港的优势,他搭建的这个中转平台至关重要。不仅能规避内地的一些管制,更能利用香港发达的信息和渠道网络,为那些换回来的“硬通货”寻找最佳买家,实现价值最大化。他刚刚接了萧远的电话,对航空件接收流程做了微调,效率更高了。
时间在一种极度紧张却又异常有序的氛围中飞速流逝。八月三十日白天,A路铁路货运列车终于拉着汽笛,缓缓驶出深圳北站,朝着北方疾驰。b路车队也陆续顺利出关。c路的航空快件单号也确认了,货物已装机起飞。
傍晚,公司里疲惫不堪的员工们被萧远和马婷婷强行要求下班休息。但核心管理层依旧留守。
“伟华,你也回来吧,在货运站盯了一天了,回来歇口气。”萧远打电话给依旧坚守在站的周伟华。
“萧总,我再盯一会儿,等最后一批货确认上车我就回。”周伟华的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依旧坚持。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最后的冲刺日。
主要物资已经发出,但后续的协调、跟踪、单证处理等工作依然繁重。财务部需要处理所有后续的结算和账目;外贸部要追踪货物状态,与伊万那边保持沟通;萧远则需要统筹全局,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系统的“供应链优化建议”再次发挥作用,提示b路车队中有一辆车的GpS信号异常,可能遇到堵车或故障。萧远立刻通知周伟华,周伟华联系上司机,确认是短暂交通拥堵,虚惊一场,但体现了系统预警的价值。
下午,伊万发来一份加密电传,确认已收到部分货物启运的信息,并对易货物品的交接细节做了最后确认。电传的措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简洁、急促,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萧远和马婷婷看着电传,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夜幕降临。连续高强度工作超过48小时的团队成员们,体力精力都已接近极限。马婷婷脸色苍白,却仍坚持核对完最后一笔大额付款的凭证。周伟华回到公司,直接瘫倒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几乎瞬间就发出了鼾声。萧远让行政人员安排好轮休,强行命令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员外,其他人都必须回家休息。
深夜十一点多,萧远和马婷婷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了他们位于公司附近的公寓。房间里寂静无声,与外面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谁也没有力气先去洗澡。电视机开着,声音调得很低,屏幕上正在播放夜间新闻。新闻内容似乎依旧围绕着北方那个巨变前夜的国家,主持人的语调平静,但播出的画面——混乱的议会、街头的人群、废弃的工厂——却传递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终于……都发出去了。”马婷婷靠在萧远肩上,声音轻得像羽毛。
“嗯。”萧远揽住她的肩膀,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是劳累,也是紧张释放后的虚脱。
“接下来……会怎么样?”马婷婷抬起头,看着萧远,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担忧。
萧远沉默了一下,看着电视屏幕上闪过的克里姆林宫尖塔的镜头,缓缓说道:“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等待一个结果,也等待我们的……收获。”
他知道,他和他的团队,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押上了巨大的赌注。历史的车轮正轰隆向前,他们这艘刚刚启航不久的小船,能否借着这股巨浪冲上云霄,还是会被浪头打翻,答案,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揭晓。
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在电视机低沉的背景音中,意识渐渐模糊。他们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醒来,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模样。全速前进之后,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