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空乱流的最深处,那原本肆虐着的终焉风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硬生生地抚平了一般,骤然间变得风平浪静。然而,这种平静却并非是宁静祥和的,而是一种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无心神殿的废墟早已在湮灭风暴的摧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任何存在,一切都被那狂暴的力量彻底抹去。
然而,就在这片虚无之中,却有一片银灰色的平台孤零零地悬浮着。这片平台的存在显得如此突兀,它是由纯粹的时空法则强行稳固而成的,方圆不过百丈,宛如浩劫后的一座孤岛,静静地漂浮在永恒的虚无之中。
这里,便是轮回庭。
这是影风以时空裁决戟强行割裂时空、重塑秩序后,特意为采儿划定的沉眠之地。
平台的地面光滑如镜,宛如一面巨大的银灰色镜子,倒映着周围虚无的黑暗。在平台的边缘处,流淌着细微的、代表着时空壁垒的暗金与银紫流光,这些流光如同生命的脉络一般,为这片死寂的空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声音,有的只是绝对的寂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这种冰冷并非来自于温度,而是源自于那无尽的虚无和永恒的孤寂。
采儿静静地坐在平台的中央,她的身影在这片银灰色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渺小和孤独。她的身下并没有王座,只有那冰冷的、如同凝固时光的银灰色地面。刺目的星河白发失去了所有狂舞的力量,如同失去生命的瀑布,无力地披散在身后,垂落在冰冷的平台上,铺开一片凝固的星光。
曾经覆盖着流动血焰长袍的身躯,此刻只裹着一件素白如雪、毫无纹饰的布袍,宽大的袍袖掩盖不住她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单薄。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
左眼眼眶,那个被儿子龙爪贯穿的恐怖伤口,依旧是一个深不见底、不断渗出粘稠银紫神血的空洞。
边缘破碎的视觉神经和规则残片早已凝固,如同最丑陋的伤疤烙印在苍白透明的皮肤上。
粘稠的“神血”不再是喷涌,而是如同永不干涸的溪流,沿着她瘦削的脸颊缓慢而持续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素白的袍袖上,晕开一片片刺目的银紫。
而她的右眼…
那只曾经蕴含着无尽未来可能性的银紫漩涡之眼,此刻已不复存在。
在平台中央,距离采儿不过三步之遥的地方,一小片土地被特殊的时空法则隔绝、滋养。
土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生命气息。在这片小小的净土中央,生长着一株奇异的花。
花茎纤细透明,如同凝固的水晶,内部流淌着淡淡的银紫微光。茎顶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花蕾并非凡俗的姹紫嫣红,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无瑕、仿佛初雪凝聚而成的洁白。花瓣紧紧闭合着,边缘萦绕着细微的、如同星屑般的银紫光点,散发着一种脆弱而圣洁的微光。
这就是白花。轮回庭中唯一的生机,也是采儿用最后的力量、剥离自身神格本源所化的寄托。
采儿微微侧着头,“看”着那朵白花的方向——尽管她已没有眼睛。她那只仅存的、空洞淌血的左眼眶,正对着白花。
但真正“看”的,并非空洞的眼眶,而是她残存的神性感知。
她的右眼位置,并非完全的空洞。在那被剜出的眼眶深处,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残留着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一丝…暗金色的光芒。
那是过去之眼最后残存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感。这光感微弱到只能勉强感知到明暗的轮廓,无法分辨任何色彩与细节。
如同一个即将彻底熄灭的灯泡,在彻底陷入永恒黑暗前,最后挣扎着发出一点微光。
她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那只手像是被千斤重担压住一般,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手原本应该是白皙的,但现在却显得异常苍白,甚至能透过皮肤看到青色的血管。
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一般,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探向自己那空洞的右眼眼眶。当指尖触碰到眼眶边缘时,那残留的微弱金芒似乎让她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温度。
“左眼……是过去……被夺走了……”采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干涩、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那破碎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伴随着血沫的摩擦声。
她空洞的左眼眶依旧对着白花的方向,那原本应该是美丽眼眸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黑暗和空洞。然而,那流淌的银紫血泪,却似乎比之前更加粘稠了一些,仿佛是她心中无尽的哀伤和痛苦在这一刻被凝聚成了实体。
她的指尖继续缓缓下移,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花瓣一般,抚过自己那空洞的右眼眼眶。她感受着那深陷的轮廓,以及那微弱的光感,仿佛在回忆着曾经拥有过的光明和希望。
“右眼……是未来……给了风儿……”她的声音平静而又疲惫,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无奈和无力。
指尖最终停留在右眼眶那残留的微弱金芒深处,轻轻按压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即将消散的存在。
“…现在…”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沾着血污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或者说…解脱。
“…只剩一点…看东西的光了…”
她缓缓放下了手,那只沾着自己神血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素白袍袖上。空洞的左眼眶依旧对着白花的方向,右眼眶深处那点微弱的金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在虚无的黑暗中倔强地、却又无比微弱地摇曳着。
“影风……”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一阵轻风吹过就会消散。然而,这声音中却蕴含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冷静,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她那沾满鲜血的手指,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凝重,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了土壤中那朵纯净无瑕的白花上方。
“待它……绽放……”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身体最深处挤出来的一样,耗费了她巨大的力气。伴随着她说话的声音,胸腔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让人听起来心如刀绞。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微微颤抖着,对着那朵白花的方向,仿佛在与它做一个无声的约定。这朵白花,是她在这黑暗世界中最后的希望,也是她能看到这世间最后一点光明的象征。而这三日的花期,便是她生命的倒计时,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轮回庭内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声音,只有采儿空洞的左眼眶中,那粘稠的银紫神血,依旧在缓慢而固执地滑落。每一滴血都像是时间的脚步,滴答……滴答……敲打在冰冷的银灰地面上,也敲打在虚无的时光之上。
三日之后,花开花谢,光灭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