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从香港发来的加急电报,让这段时间一直埋头后勤杂务之中的娄振华雀跃不已。
成了!
香江那边给他回复,说怡和洋行确实有不少符合条件的二手轧钢生产线愿意出售!
只不过电报的后半段,提了不少问题。
碍于此时西方世界对大陆的严密封锁政策,这笔交易,绝不能明着来。
而关于生产线的具体技术数据、交易用的货币(是黄金还是港币?)、以及如何规避港督府、政治处的审查……
这些细则,远在香港的娄家人,根本拿不定主意。
他们需要官方派一个懂技术、能拍板的专人, 亲自前往香港接洽、谈判。
娄振华不敢怠慢,转手就把电报的内容,通过自己的渠道,原封不动地转交到了冶金部。
……
一连几天,冶金部联合商业部、外贸部,召开了数次闭门会议。
引进西方生产线,以抵消与“老大哥”交恶后的生产风险,这在战略上,是所有人都认可的。
但动用国家本就捉襟见肘的外汇储备,去进行一场前途未卜的“秘密交易”,这其中的风险,又让每个人都慎之又慎。
最终,初步的调子定了下来:分两步走。
第一,先接触。
听听对方的条件再说。
同时,部里会通过其他渠道,联系霍家、董家这些心向祖国的香港本地家族,侧面打听行情,尽量做到货比三家。
第二,第一次接触的官方团队,级别不宜过高。省得对方狮子大开口,以为大陆这边非他们不可。
最终的团队配置很快确定:由娄振华这位副厂长出面主导,技术司派遣两名钢铁学院出身的老师傅作为技术顾问。
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
“贤侄,”办公室里,娄振华将部里的决定,告诉了方源:
“部里给了我们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
你看……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把名字也报上去?”
“正好,也去接触一下香港那边的方家人。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对你认祖归宗的态度,模棱两可呢?”
娄振华本意上,还是希望自己的这个未来女婿,能老老实实地留在内地,跟他同心戮力,搏一个前程出来。
方源对娄振华天真的幻想不以为然,但此次香江之行该去还是得去。
提前过去探探路,亲身接触一下那片未来几十年全球金融中心的风气,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香港方家?
他心里嗤笑一声。
那群人,从来就不在他的长远规划里。
能借上力,最好;
看不上自己,能相安无事当个普通亲戚处着,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方源欣然点头,“我去。”
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第二天一早,厂办的一个姓钱的年轻秘书,就亲自来到了采购科,专门负责协助方源办理此次的出差手续。
“方科长,”钱秘书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机灵的小伙子,他将一沓表格放在方源桌上,态度恭敬:
“这是部里刚下发的文件,去香江的手续比较复杂,我跟您简单说一下。”
“首先,是需要您填写这份《因公出国(境)人员审查报告》。
内容比较详细,从您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到历次的思想动态,都得写清楚。
填好后,由咱们厂党委盖章,再统一上报到部里。”
方源点了点头,拿起那份厚厚的表格,眼角抽动了一下。
“然后,”钱秘书继续道:
“拿着这份盖了章的审查报告,您得亲自去一趟市公安局,办理《出入境通行证》。
那是一本墨绿色的小册子,跟护照差不多。
记得提前准备好两张一寸的免冠黑白照片。”
“最后,所有文件经由厂办汇总到部里,由部里统一向粤省公安厅发函,为出差团队申请进入香江所需的‘进入许可’。
等所有证件都办齐了,咱们才能去外贸部申请兑换外汇,再去火车站买票。”
一套流程下来,繁琐无比。
方源则利用这段时间,开始安顿自己的后方。
当天下午,他跟科里几个同事打了个招呼,便提前回了家。
带着李安建跟云卷云舒两姐妹,先到中银前门储蓄所取钱。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源已经提前一天,跟储蓄所的主任打了招呼。
即便如此,当他递上自己的存折时,那位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女柜员,还是惊得手都抖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上面六位数的存款,又或许是因为方源要一次性提取两万块的举动。
女柜员反复核对了存折上的信息和方源的身份证明,又请示了主任,这才从后面的金库里,抱出来厚厚的几沓“大团结”。
没有点钞机,全靠人工。
那位女柜员舔了舔手指,在一盏台灯下,将两万块钱,来来回回数了三遍,这才用两个牛皮纸分别包好,递给了方源。
方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同一条街赵力和曲大龙两兄弟上班的地方。
在门口,给两大一小点了两碗卤煮慢慢吃。
然后寻了个僻静之处,将其中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包,放在了曲大龙和赵力面前。
“这里是一万块钱。”
兄弟俩的呼吸,同时一滞。
“你两想办法,跑一趟黑市。”
方源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半,换成黄金。一半,换成英镑和港币。我下周要去香港,急用。”
他自己,是绝不会亲身前往黑市那种龙潭虎穴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孤身一人,怀揣这么大一笔金额去兑换外汇,不被人当成肥羊宰了,打了黑枪,那才叫见了鬼。
至于曲、赵二人会不会携款私逃?
方源看着眼前这两个神色各异的男人,心中一片漠然。
逃了,更好。
用区区四十分之一的身家,提前看清两个自己日后会当做左膀右臂之人的真面目。
这笔买卖,谁做谁合适。
不是不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
只是方源没得选。
当前在他身边的,除了这两个人,他谁也信不过。
李家人倒是可以,但因为身份问题,别说跟自己一起去对岸了,就连来趟城里都是个麻烦事儿。
而在不远的将来,这两人注定要经手比今天更多、更庞大的物质诱惑。
如果今天,他们能因为这点钱选择背叛……
那以后,自己又怎能托付重任?
“就当是自己给他们的,最终考验吧。”
从仓库出来,笑着给小贪吃鬼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然后在路边拦了两辆三轮车。
“师傅,去协和。”
病房里,郑爱花的脸色,比几天前红润了不少。
见到方源带着云卷、云舒两姐妹进来,她挣扎着就要起身。
“使不得,郑阿姨,您快躺好。”
方源连忙上前,将她按住,贴心的给她调整了一下背后的枕头,让她躺的更舒服一点。
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花瓷小瓶,正是当初交给娄晓东的那一版“药酒”。
亲自倒出一小杯,递到郑爱花嘴边,看着她喝下。
黄卫东和云卷云舒两姐妹都在一旁热泪盈眶的看着,知道这就是少爷此前说过的神药了。
“等明后天,让卫东带您去其他医院,再做个全面的检查。
要是问题不大,就赶在我出差之前,搬到院子里住。”
方源注视着几人,笑着道:
“街道的施工队手脚很快,已经修好了两间南向的屋子。
这两天晾一晾,我再让人去置办点家具,就能住人了。”
黄家四人,自然是感激不尽,又是磕头又是道谢。
临走前,他让云卷、云舒两姐妹今天就在医院多陪陪母亲,又特意嘱咐她们,天黑之前必须回去,而且一定要坐车。
“两个大姑娘家,走夜路,我不放心。”
从医院出来,方源抱着的李安建,再次坐上了三轮车。
“师傅,去东交民巷。”
“哥哥,我们是去找晓月姐姐吗?”
怀里的小家伙,奶声奶气地问道。
“对啊。”
“太好啦!”
李安建欢呼起来,“我都好几天没看见晓月姐姐了,安建都想她了!”
方源闻言,心中一暖,将怀里的小家伙,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