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给共荣库的青瓦蒙上一层湿漉漉的光泽。阿砚推开库门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一串雨珠顺着铃绳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库内的烛火明明灭灭,照亮了靠墙的一排新货架——最上层摆着今年刚收的星麦,穗粒饱满,混着东域的稻壳香;中层是西陆铁匠铺新打的农具,刃口闪着冷光,木柄却缠着虚空的星藤,防滑又耐用;最下层的陶罐里飘出甜香,是小禾母亲用三色花蜜酿的酒,标签上的字是星辞写的,东域的笔锋里掺着几分虚空的飘逸。
“阿砚先生!”门外传来孩童的呼喊,带着雨丝的潮气。阿砚回头,只见焰生顶着片巨大的荷叶,怀里抱着个用油布裹紧的木盒,身后跟着小禾和星辞,两人共撑一把竹伞,伞面上绣的三色花被雨水洇得愈发鲜亮。
“快进来,别淋湿了。”阿砚接过焰生怀里的木盒,触手温润,像是上好的星铁木。焰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鼻尖通红:“这是我爹新做的星盘盒,说是能防潮,您看看合不合用。”
木盒打开的瞬间,星砂的微光从缝隙里漏出来——里面铺着西陆的火山绒,垫着东域的桑皮纸,正中嵌着块虚空的星晶,透过晶面能看到盒底刻的星轨图,比去年的版本多了条通往同源湖的支线。“刻得真好。”阿砚用指尖抚过星轨的刻痕,深浅均匀,显然下了不少功夫,“你爹的手艺又精进了。”
焰生挠着头笑了,耳尖在烛光下泛着红:“他说这是给星辞装星图用的,还说……还说星辞画的新航道图,比旧的准多了。”
星辞正被小禾拉着看货架上的陶罐,闻言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块刚出炉的星麦饼——是小禾母亲烤的,里面掺了西陆的香料碎,甜中带点微辣。“哪有,”他把饼递到焰生嘴边,“明明是你爹的铁砧打得稳,我画的图才能刻得这么清楚。”
雨势渐大,打在屋顶的声音像有人在轻敲鼓面。小禾突然指着窗外:“快看,是风信鸟!”众人抬头,只见几只羽毛带星斑的鸟儿穿过雨幕,停在共荣库的檐角,嘴里衔着的信筒系着不同颜色的绸带——红色是东域的,蓝色是虚空的,橙色是西陆的。
“是商队的信!”阿砚取下信筒,拆开红色绸带的那封,信纸带着东域特有的檀香味,上面写着:“已至同源湖码头,载有新收的两生花种,需三族孩童共植,望备妥园地。”
“太好了!”小禾拍手道,“我早就想在共荣库旁开辟个花园了,正好种上两生花!”她拉着星辞的袖子,星辞立刻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已经画好了花园的草图:“我算过星象,明天辰时最适合播种,那时雨刚停,地气最足。”
焰生凑过去看草图,忽然一拍大腿:“我去拿铁铲!我爹新做了三把,柄上缠着星藤,正好你们俩用。”说着就要往外冲,被阿砚一把拉住:“雨这么大,等雨小了再去。”他指着货架上的陶罐,“先尝尝新酿的酒,暖暖身子。”
小禾给每人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细小的气泡。焰生一口饮尽,咂咂嘴:“比去年的更甜了!”小禾笑着说:“我娘加了同源湖的水,她说这水融了三族的气息,酿出来的酒才够‘共荣’。”星辞轻轻晃着酒杯,看着气泡在杯壁上炸开:“你们看,这气泡的纹路,像不像我们画的星轨图?”
三人凑过去细看,果然,酒液旋转时,气泡连成的线条竟与星辞新绘的航道图惊人地相似。阿砚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样子,忽然想起五年前——那时焰生还在为打铁时火星溅到星辞的星砂纸上发脾气,小禾总抱怨星辞画的地图看不懂,而星辞,每次递图纸给焰生时都要脸红半天。
雨停时,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给共荣库的墙角镀上层金边。焰生扛着三把铁铲回来,铲头闪着光,木柄上的星藤还带着湿气。小禾抱着两生花种,种子袋上绣的三色花沾了雨珠,像是刚哭过的脸蛋。星辞背着他的星盘盒,里面装着新测的星象表,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园地选在哪?”焰生挥着铁铲,在库旁的空地上划出个圈,“这里怎么样?离水源近,阳光也足。”
星辞打开星盘盒,星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斑,落在圈定的土地上:“按星轨算,这块地的地气与同源湖相连,种出来的花会带着水纹呢。”
小禾蹲下身,用手指拨开泥土:“你们看,土里有星砂!还有西陆的火山灰,肯定能长得好。”
三人合力翻土,焰生的铁铲落下又抬起,星藤柄在他掌心磨出细碎的声响;小禾把种子撒进沟里,每撒一把就念一句东域的祈愿语;星辞则用星砂在土垄上画着保护符,星砂渗入泥土的瞬间,竟冒出细小的绿芽。
阿砚坐在库门口的石阶上,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焰生偶尔会故意把土溅到星辞身上,星辞则趁焰生弯腰时,用星砂在他背后画只小兽,小禾在中间笑得直不起腰,辫子上的红绳甩来甩去,沾了不少泥点。这场景让他想起更早的时候,三族的孩子还在为“谁的地盘该种什么”争吵,而现在,他们的铁铲、种子和星砂,早已在同一片土地里交融。
“阿砚先生,您也来试试!”小禾递过一把小铲子,铲头刻着朵小小的三色花。阿砚接过铲子,刚挖了一下,就发现土里埋着块小小的木牌——是去年焰生刻坏的星轨牌,上面的纹路歪歪扭扭,却被人细心地埋在土里,边缘已经长出了细密的根须。
“这是……”阿砚有些惊讶。焰生挠了挠头:“上次刻坏了,觉得可惜,就埋在这里了。没想到它还能当肥料。”星辞蹲下来,用指尖拂去木牌上的泥土:“上面的星轨虽然刻错了,但是木头里的星力还在,能养着花呢。”
小禾突然指着木牌旁的泥土:“看!有虫子!”一只带着星斑的蚯蚓正从木牌下钻出来,身上沾着东域的腐叶土、虚空的星砂和西陆的火山灰。焰生刚想伸手去抓,被星辞拦住:“别碰,它在松土呢,是好虫子。”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却很细,像雾一样。三人把最后一把种子撒完,小禾提议:“我们给花园起个名字吧?”焰生抢着说:“叫‘共荣园’!和共荣库配一对!”星辞摇摇头:“太普通了。不如叫‘新苗园’?你看这刚冒的绿芽。”
小禾想了想,眼睛一亮:“叫‘潮生园’吧!你看这雨下得,像不像同源湖的潮水?我们的花种在潮水里扎根,肯定能长得特别好。”
“潮生园。”阿砚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真好。雨丝落在刚翻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呼吸。他仿佛能看到,不久后这里会长出嫩绿的芽,抽出青翠的茎,最后开出金紫红三色的花,花瓣上带着星砂的微光,根须却深深扎进融合了三族气息的泥土里。
傍晚时分,商队的船终于停靠在同源湖码头。阿砚带着三个孩子去帮忙卸货,两生花种装在特制的陶罐里,罐口用东域的棉纸封着,盖着虚空的星纹章,底部还印着西陆的火焰标记。搬运时,焰生不小心摔了个罐子,花种撒了一地,他正着急,却见小禾和星辞已经蹲下身,用手把混着雨水的花种拢在一起——小禾的手指沾着东域的泥土,星辞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星砂,焰生的手掌因为握铁铲磨出了茧子,三人的手碰到一起时,谁也没在意。
“捡起来还能种。”星辞说着,从星盘盒里拿出块火山绒,小心翼翼地把花种包好,“这绒布防潮,先装着,明天一起播下去。”
商队的首领是个白发老者,看着这一幕笑了:“阿砚先生,您看这些孩子,多好。”他指着远处的共荣库,“十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还只有个小棚子,现在呢?库房比镇上的衙门还气派,连孩子们都知道互相帮衬了。”
阿砚望着暮色中的共荣库,灯光从窗缝里透出来,在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库门旁的“潮生园”三个字是星辞写的,用的是东域的毛笔,蘸了西陆的火山灰调的墨,笔画间却藏着虚空星轨的灵动。风吹过,新栽的树苗轻轻摇晃,叶子上的水珠滴落,在泥土里砸出与清晨同样的小水花,只是这一次,水花里映着的,是三张笑得格外灿烂的脸。
夜深时,雨终于停了。阿砚整理完商队的清单,发现最末页多了几行字,是小禾写的:“今日种两生花种一陶罐,混了焰生的铁屑、星辞的星砂,还有我的发绳上的红绒线。愿它们像我们一样,在潮生园里好好长大。”
他合上清单,看向窗外。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潮生园”的土地,那里的泥土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攒动。共荣库的烛火依旧亮着,货架上的星麦、农具和酒罐在光影里沉默伫立,仿佛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场新的绽放。
阿砚知道,第八十二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这连绵的雨,看似寻常,却早已把三族的气息揉进了泥土;就像这些不经意的瞬间,孩子们的手碰在一起,花种混在一起,语言交织在一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织成了比任何蓝图都更温暖的图景。而他要做的,只是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些新苗,等着风来,等着花开,等着更多这样的瞬间,串成更长的岁月。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照亮了货架最底层的一个旧木盒——那是最早的世界箱,里面的第一颗两生花种,如今已繁衍出满罐的新种,正静静躺在星辞包好的火山绒里,等待着明天辰时的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