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云舒到上海的日子。苏敏之跟母亲通电话的时候说要去火车站接她。
云舒在电话那头笑着拒绝:“你妈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哪条弄堂我不熟?虽说这些年在广州,但上海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你家去。”
“你就别折腾了,你那厂子在浦东,来来回回的多不方便,你就安心上班吧。”
傍晚,当苏敏之推开家门时,一股久违的浓郁的饭菜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果然,母亲已经到了。
“妈妈,你回来啦!”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客厅里飞奔过来。
苏念念跑过来,熟练地接过苏敏之手里的包,仰起小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她披肩的长发被精心地编成了两条俏皮可爱的小辫子,辫梢还系着粉色的蝴蝶结。
“外婆给我编的小辫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我们家念念怎么打扮都好看,你外婆的手最巧了。”
苏敏之笑着,目光越过女儿,望向了厨房的方向,“妈,您什么时候到的?”
云舒系着一条素雅的碎花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额前贴着几缕被热气和汗水打湿的碎发,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早就到了。下午没什么事,我已经跟念念把附近的菜市场都给转了一圈了。”
“快去洗洗手。饭菜都做好了,就等你开饭呢。趁热吃,我特意烧了你最爱吃的带鱼,今天菜场的带鱼新鲜得很。”
云舒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围裙,开始往桌上端菜。
苏敏之洗完手出来,看着餐桌上那丰盛的四菜一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一条红烧带鱼,被煎得两面金黄酥脆,均匀地裹着一层油光锃亮的糖醋酱汁,上面还撒着翠绿的葱花;
一盘黄瓜炒虾仁,用的是刚从菜场买来的新鲜河虾,被母亲耐心地一个个剥得干干净净,虾仁晶莹饱满,透着诱人的粉色,再配上碧绿的黄瓜片,看上去很清爽;
还有一盘,是母亲专门从广州带来的、她亲手做的卤水金钱肚,醇香入味;
另外还有一盘碧绿生青的炒鸡毛菜,最后是一碗汤色奶白、滚烫的豆腐汤。
这些,全都是她和念念最爱吃的家常菜,母亲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只是来了一个下午,家里就彻底变了样。
苏敏之注意到,窗户被擦得一尘不染,地也拖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那台积了些灰尘的电风扇,扇叶都被擦得锃亮。
“想什么呢,傻站着,赶紧坐下吃啊。”
云舒见女儿在发呆,给她盛了一碗热汤,又用筷子细心地拨了一块带鱼中段,放到她碗里。
“快吃,带鱼凉了就腥了。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是不是这阵子又没好好吃饭?工作再忙,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苏敏之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汤,看着碗里白嫩的豆腐在汤里轻轻晃动,眼眶毫无预兆地有些湿润了。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因为写满了关爱的脸,认真地问道:“妈,我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您留在上海,一直陪着我和念念?”
“我同意!我一百个同意!”
话音刚落,一旁的苏念念立刻高高地举起了手,一边努力地往嘴里塞着一个饱满的虾仁,一边含糊不清、立场坚定地表态。
“我同意外婆留在上海!外婆烧的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你这个小馋猫。”云舒被外孙女那副小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伸出手指,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
然后,她才转过头,重新看向自己的女儿。
看着女儿眼中那份深深的期待和无法掩饰的疲惫,再看看外孙女那天真烂漫的笑脸,云舒的心里,涌起一阵复杂而柔软的情绪。
既心疼女儿一个人在外的打拼,又觉得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像是早就商量好了来“套路”自己似的。
苏敏之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妈,念念,你们还记得咱们去年买的那个‘小飞乐’的股票吗?”
“记得啊,怎么了?”
“要分红了。”苏敏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报纸上登了,每股分红35元。”
“多少?!”云舒惊得筷子都差点掉了,“一股分35?我……我当时不是听念念的,买……买了10股吗?那……那就是说,能分到350块钱?”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苏敏之点点头,“而且,还出了一个配股方案。作为老股东,我们可以用15块钱一股的优惠价,再配售一股。”
“哎哟,这可真是没想到,还真能赚到钱!”云舒啧啧称奇,“那敏之,你还要再配股吗?”
“当然要。”苏敏之说,“妈,报纸上还说了,今年9月份,就要在静安那边正式成立证券交易柜台了。到时候,这股票就可以像买卖东西一样公开交易了,可以随时买进卖出。”
她说着,习惯性地看向身旁的女儿:“念念觉得呢?”
苏念念正吃着一块带鱼,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掷地有声地说出一个字:“买!”
云舒和苏敏之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都想起了去年,也是这个小丫头,用同样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这个字。
“好!那咱们就再听我们家念念的!”云舒笑着拍板。
饭后,苏敏之想起贾东升的事情,便将情况跟母亲详细说了一下。
“我让崔厂长私下里去了解了一下情况,他母亲的风湿心脏病确实很严重,要长期服药,每个月光药费就是一大笔开销。”
“所以家里经济压力特别大,他这才跑到上海来找活儿干,刚好就撞到我们厂里来了。”
“崔厂长还说,他观察了贾东升好几天,发现他确实是在打两份工。白天,他跟着一个建筑包工头,在附近的工地上干体力活。晚上,又跑到我们厂里来上夜班。因为夜班有补贴,挣得多。”
“崔厂长估摸着,他一天加起来,睡觉的时间都不到五个小时。我怕这么下去,他人没赚到钱,身体先垮了。”
苏敏之看着母亲,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之前卖汽水,刘阿姨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这份人情我一直记着。现在既然碰上了她家里的亲戚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处,妈,您说,要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