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方政委有个重要会议,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了。
饭桌上摆着一大锅香气扑鼻的红烧排骨。排骨是上午刚从市场上买来的新鲜肋排,用小火慢炖了足足两个小时,早已炖得软烂入味,轻轻一抿就能脱骨。
刘若兰看着桌上这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一大锅排骨,心里盘算着:就她和保姆两个人,这实在吃不完,明天再热一遍,味道就不新鲜了。倒掉吧,又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忽然想起,今天贾东梅从天津赶过来了,是为了照顾生病的贾桂花。
这会儿,她跟田小妹应该都在医院里。医院的饭菜清汤寡水的,不如……她去趟军区医院,给她们送些吃的过去。
主意打定,她让保姆帮忙,找来一个干净的大号搪瓷饭盒,小心翼翼地把锅里还冒着热气的排骨连汤带肉地装了满满一盒,盖紧了盖子,生怕汤汁洒出来。
又拿了几个还热乎乎的大白馒头,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包好。最后,将饭盒和馒头一起,妥妥帖帖地放进那个她出门常用的蓝色布兜子里。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晚上七点多,探视的高峰期已过,走廊里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和行色匆匆的值班护士。
刘若兰提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兜,脚步轻快地朝贾桂花的病房走去。她记得是三楼左手边第二间的高级病房。
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粗哑低沉,带着几分焦虑和压抑,正是贾国栋。
刘若兰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她心里想着:东升他爸这是过来了,正好一家人都在。她把东西送到就走,不多打扰他们一家人说话。
但就在她抬起手,准备轻轻敲门的时候,贾国栋那含混不清的话语,却异常清晰地飘了出来,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是说,东升他……他都知道了?”
贾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
“谁让你那天声音那么大!”贾桂花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埋怨,“这下好了,你说后面怎么办?东升那孩子现在是什么态度?”
东升知道了什么?刘若兰想起这孩子最近的表现,确实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和疏离。
一旁的贾东梅听得却是心惊胆战,她问:“爹,娘,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该不会是说……青亭才是我亲弟弟?”
门外的刘若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想推开门进去,手却像是冻僵了一样动不了,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哎呀!你小点声!嚷嚷什么!”病房里,传来贾桂花急切地制止女儿的声音。
“这事儿……青亭,还有你刘姨,都还蒙在鼓里呢!你可千万千万,别说漏了嘴啊!”
贾东梅的声音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娘!你到底……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哎呦……都怪我……都怪我当年鬼迷了心窍……都怪我糊涂啊……”贾桂花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哭什么哭!现在哭还有什么用!”贾国栋粗声粗气地打断了妻子的哭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躁和恐惧。
“你赶紧跟我说说,东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知道了这事儿,他是打算不认咱们了?!”
“我看他那态度,八成就是这个意思了……”贾桂花抽泣着说,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可是……可是怎么说,咱们也辛辛苦苦养了他这么多年啊!现在这叫什么话!”
刘若兰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软,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天旋地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当场晕倒。
“那方伯伯呢?”贾东梅的声音又响起,带着焦急,“方伯伯现在是什么态度?他知道了东升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他有没有说,要认回来?”
贾国栋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拿不准首长的意思。我觉得,首长他……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要认回来的意思……”
贾桂花立刻接过话:“青亭现在是团长……”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病房里的三个人同时停住了话头,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门被猛地推开了。
刘若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
她脚边的布兜已经掉在地上,搪瓷饭盒摔开了,排骨和汤汁洒了一地,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油腻的痕迹,馒头也滚落一旁。
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或者说,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慈爱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冰一样,直直地、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贾桂花,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愤怒。
“你告诉我,东升……他才是我儿子,对吗?”
贾桂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贾国栋更是“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刘姨……”贾桂花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 她挣扎着就要从病床上下来, 伸出手想去拉刘若兰的手臂。
“你听我说……这事……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刘若兰猛地甩开她的手,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你把我的儿子换走了,是不是?”
“是……”贾桂花终于承认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是没办法……”
“你们早就知道了?”
贾国栋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用力地点了点头:“是……是她当年鬼迷心窍……我……我对不起您跟首长……这事我也是才知道的……我……”
“为什么?”刘若兰打断他, 她看着贾桂花,问:“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为什么?”
贾桂花哭得更厉害了,她试图再次去抓刘若兰的手,想要寻求理解和原谅,但刘若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动作里满是嫌恶和抗拒。
“他刘姨,你还记得吗,”贾桂花抹着眼泪,“当年……当年你们来接青亭的时候,他……他发着高烧啊!都烧了好几天了!我看着……我看着心疼得不行啊!”
“我就想着,你们把他带到城里去,就能给他去看病,他就能好起来……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让孩子活命啊……”
“借口!”刘若兰打断她, 带着愤怒的颤音,“全都是借口!要是你当时告诉我们,你的儿子东升发高烧了, 我们会不管不顾吗?!我们会见死不救吗?!”
“你分明就是想让你儿子过上好日子,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你自己心里清楚!”
刘若兰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房间里的人,问: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没说“他”是谁,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问的是方政委。
贾国栋犹豫了一下, 低声回答:“首长……首长是今年四月份……知道的。”
四月份,那岂不是已经瞒了她好几个月了。
刘若兰什么话都没再说,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病房里的人,直接拉开门,大步地近乎踉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