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血腥味和恐惧,像一层黏腻的油膜,久久没有散去。蝎子的尸体被装进一个黑色的裹尸袋,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拖走,仿佛他从未存在过。没有人再提那晚的事,但看陈九的眼神,却从单纯的忌惮,变成了看待瘟神般的恐惧。
这种恐惧,正是陈九想要的。它是一层最好的保护色。
三天后,“鸦”召集了所有人。仓库里的灯光比平时更暗,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晦暗不明。
“城西的‘老鼠窝’,出事了。”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的是那片着名的城中村,“半个月内,丢了五个孩子。最大的七岁,最小的才四岁。警察查不出头绪,以为是人贩子。”
他将一份文件扔在桌子上,文件上贴着五个孩子的照片,他们笑得天真烂漫,眼睛里闪着光。
“但我们知道,不是。”鸦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地方,有我们的一个‘邻居’。他不太守规矩,喜欢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这次,他玩脱了。”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
老鼠窝。他记得这个地方。上一世,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惨案。一个孤僻的租户,被警察发现死在出租屋里,他的床底下,搜出了五个装有儿童骸骨的陶罐。官方结论是变态杀人狂,但陈九知道,真相远比那更恐怖。
那是“养小鬼”最邪门的一种——“五鬼运财”。用五个孩童的魂魄,炼成“阴财”,短期内能带来巨大的财富,但代价是施术者会被怨气反噬,死得极惨,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的任务,是清理这个‘邻居’,把他‘收藏’的东西,全部回收。”鸦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回收,懂吗?”
陈九的手,在口袋里悄悄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但他感觉不到疼。他的脑海里,全是那五个孩子天真的笑脸。
回收?在他们眼里,那些无辜的魂魄,只是可以回收的“物品”?
“我有个问题。”陈九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养小鬼,最讲究‘契约’。鬼魂被炼制后,会与施术者形成一种共生关系。如果我们直接杀了施术者,那些断了契约的‘小鬼’,会立刻变成无主孤魂,怨气会比现在大十倍。到时候,整个老鼠窝,都会变成它们的游乐场。”陈九的语气,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在讲解工艺流程。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接下来的行动,设定一个必须由他来完成的“前提条件”。
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他虽然知道“养小鬼”这回事,但其中的门道,远不如陈九精通。
“那你说,怎么办?”
“得先‘解契’。”陈九缓缓说道,“找到那些‘小鬼’,用特定的法事,断了它们和施术者的联系,然后才能超度。否则,就是一场灾难。”
他成功地把自己的目标——解救魂魄,包装成了完成任务必不可少的技术步骤。
“鸦”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那你怎么找到它们?”
“给我一碗水。”陈九说。
一个小时后,他们一行人,穿着便装,像几个外来务工人员,走进了“老鼠窝”。
这里的环境,比陈九记忆中更加压抑。狭窄的巷子仅容一人通过,两旁的楼房挨得极近,抬头只能看到一线被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酸腐味、廉价饭菜的油烟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火燃烧后的甜腥味。
巷子里很热闹,小贩的叫卖声、麻将的碰撞声、夫妻的吵架声、孩子的嬉闹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生命力的、却又让人喘不过气的交响曲。但陈九却敏锐地感觉到,在这片喧嚣之下,隐藏着一种死寂。一种被抽走了灵魂的、空洞的死寂。
他们找了一家路边的小面馆坐下。陈九要了一碗清水。
水是普通的自来水,里面还漂着几丝白色的水垢。陈九没有立刻喝,而是将碗端在手里,闭上眼睛,手指在碗沿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咚……咚……咚……”
那声音很轻,却仿佛与整个城中村的脉搏,产生了共鸣。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慢慢远去。陈九的意识,完全沉浸在了面前这碗水中。
在他的感知里,这碗水不再是一碗水。它变成了一面黑色的、深邃的镜子,映照着这片土地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水面开始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不是从外向内,而是从碗底,从中心,向外扩散。
紧接着,一些模糊的影像,开始在水面浮现。
一个红色的皮球,孤零零地滚落在墙角。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挂在电线上,随风飘荡。一张画着小人的涂鸦,被雨水打湿,色彩模糊。
这些影像,都带着一种悲伤的、被遗弃的气息。
陈九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手指敲击的节奏也变得更快。
突然,水面的影像,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一张床,一张老旧的木板床。床底下,堆满了杂物。而在杂物中间,摆放着五个大小不一的陶罐。陶罐的表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
罐口,被黄泥封死。
但陈九能“看”到,在那黄泥之下,有五张小小的、苍白的、充满了恐惧和迷茫的脸,正紧紧地贴在罐壁上。他们的嘴巴在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的魂魄,被禁锢了。
陈九猛地睁开眼睛,碗里的一切恢复了正常。但他手心里的汗,却已经将碗壁浸得一片湿滑。
“找到了。”他低声说。
“在哪?”鸦立刻追问。
“三号楼,四单元,顶楼,左手边那一家。”陈九的语气无比肯定,“那家户主,就是你们的‘邻居’。”
“你怎么确定?”耗子在一旁怀疑地问。
陈九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那碗水,一饮而尽。然后他站起身,对鸦说:“那栋楼的风水,有问题。阴气汇聚,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我得过去看看,帮你们‘勘察’一下,免得等会儿动手的时候,出什么岔子。”
他再次将行动的目的,包装成了“专业服务”。
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次,他没有再怀疑。陈九昨天展现出的“神技”,和刚才那套听起来无懈可击的理论,已经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他不知道的“本事”。
“好。”鸦点了点头,“你先去。我们在下面接应。有任何情况,用这个联系。”他扔给陈九一个纽扣大小的微型通讯器。
陈九接过通讯器,独自一人,走进了三号楼的楼道。
楼道里比外面更暗,声控灯忽明忽灭,像一个濒死之人的喘息。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开锁的、通下水道的、治性病的,像一块块腐烂的皮肤。
他一步步走上顶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得格外清晰。
顶楼那扇门,是暗红色的,门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看起来和普通的住户没什么两样。但陈九知道,这扇门背后,就是一个地狱。
他没有敲门,而是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他拿出那枚黑色的鳞片,握在手心。一股微弱的、清凉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流遍全身。这是他对抗邪术的底气。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门锁的位置,轻轻一按。
没有用钥匙,也没有用暴力。他只是将自己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了锁芯内部。只听“咔哒”一声微响,门开了。
屋里,同样很安静。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香灰和腐肉的恶臭,扑面而来。
陈九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但处处透着诡异。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燃尽的香。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用朱砂画的符咒,符咒的中央,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狰狞的神像。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卧室。
卧室里,同样弥漫着那股恶臭。那张老旧的木板床,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陈九蹲下身,看向床底。
那五个陶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五个小小的、装满了绝望的坟墓。
他能感觉到,那些孩子的魂魄,已经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它们在罐子里,开始不安地骚动,发出无声的哀鸣。
陈九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三样东西。一小包糯米,一张黄纸,还有一根用朱砂浸泡过的红线。
他准备开始“解契”仪式。这是一个相对温和的法事,先用糯米净化罐子周围的怨气,然后用黄纸写上每个孩子的生辰八字(这是他从鸦的资料里记下的),作为他们新的“身份凭证”,最后用红线,将他们的魂魄从罐子里“引”出来,送入轮回。
他刚将糯米撒在床底,准备拿出黄纸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陈九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鸦”。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卧室的门口,正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这可不是我们‘合作’的内容。”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