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来自头顶四百八十七米之上的心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不再是遥远的、模糊的回音,而像一颗冰冷又顽固的钉子,精准地楔入了他的胸腔。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同步律令,强迫着他自身的血肉去适应、去迎合。
它在他胸腔里安了家,一个鸠占鹊巢的房客,正试图将主人彻底驱逐。
陈三皮闭上眼,急促地深呼吸,试图调动“幽冥食录”的力量隔绝这层诡异的共鸣。
然而,当他将意识沉入外卖箱的系统盾面时,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猩红色任务列表。
盾面上,两根平行的波形图正剧烈地跳动着。
一根鲜红,代表着他自己。
另一根死灰,频率快了近乎半秒,却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强行拖拽着红色波形向它靠拢。
【警告:宿主与未知同源信号同步率已突破阈值73%。】
【警告:生物节律正被强制覆盖……】
陈三皮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问题不在外界的信号有多强,而在于他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一个被设计好的“接收端”。
他不是在被复制,而是在被迫“共振”。
他从贴身夹层里,摸出了那半截被烧得焦黑卷曲的手稿残页。
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背面那行几乎要被遗忘的铅笔字迹:“当你的身体开始认另一个为主,请烧掉你的出生证明。”
火焰早已熄灭,但那张纸片化作的灰烬,还有一小撮黏在他的袖口。
一抹极度冰冷的笑意,在他嘴角缓缓勾起。
他抬起手,将那点灰烬抹上舌尖。
极致的苦涩在味蕾上炸开,可就在那苦涩的尽头,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那不是食物的甜味,更像是一种古老契约被唤醒后,残留在灵魂深处的余韵。
就在这一刻,他左手掌心的血色裂纹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系统盾面上的警告信息瞬间被一条全新的提示覆盖:
【检测到未注册生命印记残留……正在解析……来源:】
母体延命契。
陈三皮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他母亲当年为了给他治病,签下的那份所谓的“延命协议”,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灵药,而是一份以亲子之躯为容器,献祭给某个存在的……封印书!
“咔……咔哒……”
通风管道外,整齐划一的金属足音由远及近。
清道夫小队正沿着狭窄的检修通道,地毯式搜索而来。
陈三皮来不及消化那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真相,求生的本能已经接管了身体。
他没有逃,反而以最快的速度拆下清洁车的锂电池,扯断几根电线,用一截备用铁丝飞快地缠绕成一个简陋的电磁脉冲装置,塞进了外卖箱的夹层。
但他记得,影鸦首领在讥讽他时,曾不经意地低语过一句话:“它们是完美的同步机器,所以……它们最怕‘错拍’。”
陈三皮咬破食指,鲜血涌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外卖箱的箱盖内侧,迅速画下一道扭曲而诡异的符纹。
那符纹像是某种电路图,又像是某个古老文字的变体,正是刚才系统自动生成,用于标记“未知同源信号”的“逆频标记”。
当最后一笔完成,他低沉地念出了三个字。
“乱——拍——步。”
指尖的鲜血仿佛被点燃,外卖箱盾面上的流星图案瞬间翻转,化作一道灰烬般的数据流,沿着他的手臂逆向回涌,悉数灌入那道“逆频标记”之中!
下一秒,整层楼的照明系统,连同远处廊道尽头的应急灯,都如同电压不稳般,骤然紊乱闪烁!
正在逼近的四个清道夫,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同时一滞。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了右腿,准备踏出下一步。
然而,其中最左侧的那具躯体,动作慢了零点五秒。
就像一段完美循环的影像中,突然出现了一帧延迟。
就是这一瞬的迟滞!
陈三皮猛地从排风井后甩出那个简易的Emp装置!
电池组在半空中被他用外卖箱的能量流精准引爆!
“轰——!”
刺目的电弧轰然炸开,虽然威力不大,但高强度的电磁脉冲瞬间笼罩了整个通道。
在电光闪烁的刹那,陈三皮看清了,那四具躯体在遭受冲击时,内部控制芯片闪过了一串相同的编码前缀:c601,c602,c603,c604。
这不是个人编号。
这是克隆体的生产批次。
一个冰冷的念头穿透了爆炸的轰鸣,在他脑海中成型——而他自己,或许连编号都没有。
他是“原型”。
烟雾弥漫中,陈三皮没有丝毫停留,翻身撞开旁边一道脆弱的铁丝网,纵身跃入了深不见底的垂直电梯井。
冰冷的缆绳擦过掌心,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顺着缆绳急速滑向更深的黑暗。
身后,刺耳的机械合成音从四具重新启动的清道夫身上同时响起,毫无波澜,却透着致命的寒意:
“目标‘变量’已升级。执行b级清除协议。”
“砰!”
双脚重重砸在下一层的电梯井底部,剧痛从脚踝传来,但他根本顾不上。
身后的外卖箱“咔”地一声自动展开,化作一面薄薄的能量盾,挡在他身前。
盾面上,那熟悉的流星图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他从未见过的、燃烧着冷白色火焰的远古文字:
【接收权限验证中……请以血回应。】
陈三皮眼神一狠,直接用指甲划开手掌,任由鲜血滴落在盾面之上。
鲜血触及文字的瞬间,如同滚油浇入烈火!
那燃烧的流星图案竟再次浮现,并猛然暴涨,脱离盾面,化作一道虚幻的光影,咆哮着冲天而起,势不可挡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钢筋水泥楼板!
与此同时,宏伟大厦第49层。
那个浸泡在幽蓝色维生液中的透明舱体内,“另一个陈三皮”像是遭到了电击,猛然抬起头。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隔着厚重的玻璃和粘稠的液体,发出无声的呐喊。
而深渊般的电梯井底部,陈三皮的耳中,那个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在他每次濒死时低语的女人声音,终于第一次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模糊,不再遥远,就像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听见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心跳。”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左手掌心的血纹倒计时,那串鲜红的数字毫无征兆地突然一跳,从【68:59:23】瞬间变成了——
【66:00:00】。
时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拨动了。
脚踝的剧痛和脑海中的轰鸣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陈三皮踉跄着撞开一道锈迹斑斑的检修门,一头栽了进去。
身后,冰冷的铁门缓缓闭合,隔绝了来自上方越发密集的追捕声。
浓重的灰尘和臭氧气味扑面而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柜上,几点微弱的指示灯在执着地闪烁。
低沉的、属于强大电流的嗡鸣声充斥着这片狭小的空间,那声音仿佛能钻进骨髓,带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它承诺了暂时的庇护,也像一座通了电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