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洪流并非纯粹的力量,而是一场席卷神魂的暴风雪,裹挟着百万听众在深夜里滋生出的恐惧、绝望、贪婪与孤寂。
无数尖锐的呓语仿佛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陈三皮的大脑皮层。
每一个音节都是一个扭曲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一道正在腐烂的伤口。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握着麦克风接口的双手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毒蛇般暴起。
那不是在吸收能量,而是在吞噬一座城市的精神脓疮。
【警告:检测到百万级精神负荷,灵基过载!】
【警告:人格基因污染度急剧上升,稳定性低于17%!】
【警告!
警告!
是否立即启用‘赤星庇护’?
消耗当前50%供奉值,构建绝对精神壁垒。】
幽冥食录的冰冷提示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刷屏,像是在拉响最后的警报。
赤星庇护?
他此刻若选择龟缩防守,那被逆向吸引而来的庞大怨念失去了宣泄口,只会瞬间反噬全城,引爆一场前所未有的精神瘟疫。
没有选择。
陈三皮双目赤红,猛地一咬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将一口滚烫的精血喷在胸前外卖箱展开的金属浮雕上。
那片铭刻着古老规则的“静默账簿”仿佛被烙铁烫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血迹瞬间被吸收殆尽。
他反手抽出那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精准地插入了主控台一个早已废弃的检修卡槽。
“以我之名,结清此账!”
他低吼着,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下达指令。
刹那间,天穹之上,原本狂暴的雷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一道狰狞的紫色闪电撕裂夜幕,不再是随机劈落,而是如同一柄精准的裁决之矛,悍然轰击在陈三皮身前由外卖箱鳞膜展开的盾面上!
轰隆——!
神器剧烈震颤,那面鳞膜盾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神铁,表面的纹路在紫电的淬炼下迅速重构、蔓延。
一个从未见过的,由无数同心圆与放射线条组成的完整“赤星图腾”,在盾面中央轰然成型!
紧接着,图腾边缘溢出大片漆黑如夜的虚影,如流动的墨汁般向后延伸,瞬间将陈三皮全身笼罩。
那是一件没有实体,仅由纯粹规则与能量构成的虚影披风,它在狂风暴雨中静止不动,仿佛连时空都能隔绝在外。
一股极致的严寒从陈三皮的脊椎骨一路向上蔓延,他的四肢开始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在唇边凝结成白色的冰霜。
他感觉自己的体温,连同生命本身,都在被这件新生的“外衣”急速抽取。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惧色,对着麦克风接口,用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混合着冰冷与威严的声线,向全城宣告:
“你的订单,由我来接——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城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数以千万计的收音机、电视、手机、蓝牙音箱,无论新旧,屏幕上同时迸射出密集的电火花,随即“砰”的一声炸裂,或是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无数戴着耳机的人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耳膜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敲击。
所有与“子时广播”相关的智能终端,都在同一时间强制关机。
那些围坐在空碗前,神情痴迷的信徒们,如同大梦初醒,猛地一个激灵。
他们茫然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餐桌,又看看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悲伤与空虚,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为何而哭。
而在城市某个角落,一台仍在运转的专业级录音设备里,捕捉到了广播信号中断前,最后一段微弱的音频。
那是一个解脱后如释重负的女声,轻柔得像一声叹息:
“谢谢你……让我终于说完了。”
发射塔顶,苏青禾半透明的身影在雨中变得愈发稀薄,她脸上麻木的表情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恬静的微笑。
她最后看了一眼陈三皮,身影便如一缕青烟,彻底融入了漫天雨幕。
那条曾系在她话筒上的红色丝带,脱离了虚空,在风中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入陈三皮摊开的掌心。
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丝带迅速枯萎、定格,化作了一枚脉络清晰的干枯玫瑰标本。
她解脱了。不是被消灭,而是被真正地听见。
陈三皮身体一晃,踉跄着退回总控制室。
那件漆黑的虚影披风悄然收回体内,极致的寒意却仍旧盘踞在四肢百骸。
他看到,室内那堆积如山的陈旧磁带,正一盘接一盘地无声自燃。
橘红色的火焰中,闪过一张张扭曲或解脱的人脸:有在绝望中上吊的自杀者,有被当做实验耗材的无辜者,有狂热献祭家人的信徒……
最后一盘燃烧的磁带,火焰中浮现出那个磁带小孩的脸。
他不再恐惧,只是对着陈三皮,露出了一个干净的微笑,轻轻挥了挥手,身影随之消散。
“嗡……”
外卖箱的金属浮雕微微发烫,上面更新了一行血色小字:
【你吃的不是情绪,是别人的命——现在,你还吃得下吗?】
陈三皮沉默地看着那行字,良久,他将那枚编号为【AN001】的微型磁带,放入了外卖箱内部一个新开启的隐秘暗格中。
然后,他抄起一旁的消防斧,面无表情地走到主服务器机柜前,一斧接一斧,将其彻底砸成了废铁。
临走前,他最后瞥了一眼墙上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监控画面。
在一个街角,波段猎人老刀正蹲在一台改装过的短波收音机旁,小心翼翼地重播着刚才录下的最后那段广播。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几个流浪汉说:“记住这个声音。以后谁他妈再跟我们说什么‘鬼来电’,咱们就把这段给他放出去。”
凌晨四点,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陈三皮像个幽灵般潜回到城中村的废墟里,体温已经低到接近冰点。
他裹紧身上捡来的破棉袄,牙关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打开外卖箱检查。
神器表面的“赤星图腾”依旧有微光流转,似乎在缓慢吸收着外界的游离能量。
而那个代表他生命倒计时的血纹数字,竟已停止了减少,并重新开始跳动:【56:30:17】。
因为瓦解了一个城市级的大规模灵异节点,他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延展。
但更诡异的是,在外卖箱的底层,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枚全新的磁带。
标签空白,通体漆黑,但在内芯的塑料转盘上,用针尖刻着一个精巧的蝴蝶徽记,以及一个罗马数字“七”。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心茧会”第七分坛的内部编号!
显然,在他与整座城市的怨念对抗时,有别人悄无声息地靠近过他,并将这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进来。
远处的天际,云层被螺旋桨划破,一道由三架直升机组成的编队呼啸而过,机身上,安宁管理总局的银色天秤徽记在晨曦中一闪而过。
陈三皮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喃喃自语:“司空玥,你插播的这出戏……究竟是给我的警告,还是试探?”
他合上外卖箱,转身没入更深的阴影之中。
就在他消失的刹那,废墟的瓦砾堆里,一只通体漆黑、羽毛仿佛由墨色构成的新生黑鸟,无声地振翅飞起。
它正是影鸦新羽,喙中紧紧衔着一枚刚刚复制完毕、写满了广播核心数据的磁带,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市另一端,一个隐秘的地下通风管道入口,疾驰而去。
广播之战落下了帷幕。
但真正的名单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