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历史记录的局限性,袁基在见到贾诩前,对他的印象便停留在谋士、毒士、手段狠厉社会人的这种形象上。
没想到相处过后发现,贾诩不仅言语间进退有度,为人谦逊,竟还精通州郡治理之事,堪称政治多面手,全面的人才。
有些言论甚至超越了时代局限,让袁基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国士。
在此期间,两人还一度聊起了天子的荒唐与民间的乱象。
这是错误示范,千万不能学习。
若不是袁基有把握,近一年手下培养了大量宣传及情报人员,可以随时控制舆论,他也不敢同贾诩如此推心置腹。
毕竟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孩,他们刚刚相处,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可能只凭史书便断定一个人的品行与性格。
“文和,今日相遇,实乃你我二人之缘分。某与文和初次相见,却仿佛有种早已相识般的奇妙感觉。”
“不如你我二人今日便交为友人,此后多多往来,可好?”
袁基向贾诩发送了好友添加邀请。
真诚的眼神灼烧着贾诩。
对于贾诩来说,过于炙热的太阳总是会让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下意识闪躲。
“诩与袁君相处,如沐春风,此真乃诩平生第一大幸事。可若与袁君以友人相称,诩实在惶恐,唯恐日后冒犯,反失今日相处情义。”
袁基闻言微微皱眉,对此话表示了深深的不赞同。
“文和,何以如此看低我袁基?”
“你我真心相交,若是因友人些许冒犯,就使基忘却往日旧情,那基做人岂不太过失败?”
“且我不信你我二人之间会发生什么冒犯一类的事情。朋友相交,或许会有冲突发生。但只要真心对待这份友情,即便有冲突,也会消融。”
袁基的表情又变得柔和起来,万分真诚地说:“基在与文和交谈的过程中,数度倾心于文和才学之广博,思想之深刻。若是连文和这等博学、淳厚之士交友都需心生顾虑,那此世间岂不大为荒谬?”
“我……”贾诩怔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许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配得感,也或许是面前之人过于炽热美好到不真实。此时还未经历太多坎坷的贾诩发自内心地感到焦虑惧怕。
怕同袁基相处下去,展露的自我更多,袁基会因此鄙弃真实的他。
得到后又失去,会比从未得到更加残忍。
他知道以普世的道德标准来评判,自己解决问题的想法与方式可称为十分狠毒。
这是身为凉州人的贾诩的处事风格,也是身为中原士人的袁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的。
仓禀实而知礼节。
凉州人没有道德,只为求活。
此刻他十分害怕德不配位,反而累人害己。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彼此的相交停留在今日,虽不能更进一步,最起码不会变坏。
可袁基不会因为贾诩的一次拒绝就放弃。
他继续做着努力。
“某字士纪,文和平日里可唤某士纪。”
袁基目光真挚,泛着期待的光芒。
贾诩本想脱口而出:“岂敢如此?”,却被袁基的真诚感染,原本的话哽在喉中,不由自主地开口回了一声:“士纪。”
袁基这才笑开:“既叫某士纪,那某便当文和是同意与某做友人了。既如此,基便重新作下一礼。”
袁基起身,后退一步。他掸掸衣袖,行了一记十分郑重的拱手礼。
“某汝南汝阳人,袁基,袁士纪,见过文和。愿君此后身体康健、家宅平安、万事遂愿。惟愿文和——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袁基的声音掷地有声,随着风砸进贾诩耳中。
贾诩怔怔看着袁基。
他的心也仿佛被砸塌了一角,他被突然喷涌而出的情感冲击得一塌糊涂。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能倒映出此间天地唯一的一抹亮色。
贾诩无法清楚地形容他现在的感受。对他来说,这也许是比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都更深刻的感受。
大概是一种被尊重、被重视的感觉,是作为贾诩这个人的存在价值被认可的喜悦,是自我的存在感得以满足的充实。
从此刻起,贾诩真正地感受到了“为君赴死”之人的心情,是——死而无憾,死亦无悔。
‘为君可效死力也!’
这是最不想死的贾诩在心中对袁基暗自许下的承诺。
贾诩再也无法回避袁基的真心。
“士纪折节相交,诩,实不胜感激。”
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几不可闻的哽咽。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内心的纷杂情绪都随之吐去,只余下心中的坚定。
“既如此——武威姑臧人贾诩,贾文和,见过士纪。惟愿士纪此后——心想,事成,余生再无烦愁!”
贾诩深深地回了一礼,久久不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