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漆黑如墨的药汁,散发着一股能将人活活熏晕过去的浓重苦味。
慕容嫣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的命运。
最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半边身子,那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个粗瓷大碗。
药汁入口,一股无法形容的苦涩瞬间炸开,从舌尖蔓延到喉咙深处,让她几欲作呕。
但她还是咬着牙,将那碗漆黑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奇异的是,药汁落腹,一股温和的热流便迅速扩散开来,流向四肢百骸。
它没有去冲击那盘踞在神魂深处的蛊毒,而是化作无数涓涓细流,开始修复那些被蛊毒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经脉。
那种被烈火焚烧神魂的剧痛,被一股外来的力量温柔地隔开。
慕容嫣虚弱地靠在墙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看向院子里那个正在摆弄草药的背影,声音沙哑。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院子里的林风,正捏着一株干巴巴的草药,满脸嫌弃地闻了闻,听到声音,头也没回。
他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要谢就去谢那个磕头把自己磕死的家伙。”
“不是他跪在我门口,把我的地都弄脏了,我才懒得管你这烂摊子。”
他的声音平淡。
“你安生养病,病好了就赶紧滚蛋。”
“别给我添麻烦。”
慕容嫣被这番话噎得一怔。
这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嫌弃,反而成了最可靠的承诺。
他会治好她,因为只有治好了她,才能把她这个“大麻烦”快点送走。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医馆那扇刚刚清净了没多久的院门,再次被敲响了。
“咚!”
“咚!”
“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
林风分拣药材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那张本就写满不悦的脸上,烦躁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又来?
还有完没完了?
一直蹲在旁边,努力学习先生处理药材手法的王三麻子,被这敲门声吓得一个激灵,他紧张地看向门口,又看向自家先生。
“先生,这……”
“去看看。”
林风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认命般的疲惫。
王三麻子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向外窥探。
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地痞流氓,也不是江湖修士,而是一队身着制式玄铁甲,气息沉稳肃杀的官兵。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一身修为赫然达到了炼气九层。
王三麻子腿肚子一软,连忙缩回头,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对林风说道:“先生,是……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
林风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麻烦的等级,又提升了。
不等他做出反应,门外那名校尉已经沉声开口。
“请问,可是尘隐医馆的林尘先生当面?”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回答,便轻轻一推,那扇虚掩的木门被完全推开。
午后的阳光照了进来,将院内几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校尉的目光扫过院内,最后落在了那个气质忧郁、一脸不耐的麻衣青年身上。
他抱拳,微微躬身,态度很是恭敬。
“在下城主府校尉张栋,奉城主之命,特来请先生移步城主府一趟。”
“我家城主夫人身体抱恙,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听闻先生医术通玄,还望先生施以援手。”
林风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搞出义诊,就是为了用“医者”这个身份做掩护,安稳闭关。
可医术太好,名声传出去,就会引来这种无法拒绝的官方麻烦。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去不去!”
林风挥了挥手,像是驱赶恼人的苍蝇,语气斩钉截铁。
“我这下午闭馆,谁来了都不看!”
“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校尉张栋脸上的恭敬神色一僵,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先生,这……城主大人有令,您若不去,我等实在不好复命。”
“还请先生体谅一二。”
林风理都懒得理他,转身就要回屋,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林风身前,语气虽然依旧克制。
“先生,我等是奉命来‘请’您。”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还望您不要让我等,改用‘绑’的。”
“请”和“绑”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张栋身后那几名官兵,齐刷刷地上前一步,冰冷的杀气锁定了林风。
那股属于官方暴力机器的铁血煞气,与之前那些黑衣杀手的阴冷截然不同,它更直接,更霸道,更不讲道理。
王三麻子吓得脸都白了。
林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校尉,内心飞速权衡。
动手?
在这里跟城主府的官兵动手?
那他这个“尘隐医馆”就别想开下去了,整个望安城都会将他列为头号通缉犯。
这比救下慕容嫣带来的麻烦,要大上百倍千倍。
为了躲避一个小麻烦,而惹上一个天大的麻烦,不划算。
他仰头看了看天,那张写满“厌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愤。
我的清净日子……
终究是错付了。
“知道了知道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他对旁边已经吓傻了的王三麻子吩咐道。
“看好门,把那锅药熬了,别让她死了。”
说完,他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一众官兵的“护送”下,万般不情愿地走出了医馆。
城主府邸,坐落在望安城的正中心。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府内更有隐晦而强大的阵法波动,彰显着此地主人的不凡地位。
林风被一路带到府邸深处。
一名身着锦袍、气息渊渟岳峙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了一座雅致的庭院前。
他便是望安城城主,赵无极。
一位筑基后期的强大修士。
“这位便是林尘先生吧?”
赵无极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态度算得上客气,却也仅限于客气。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这句空泛的客套话,林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回应的力气都欠奉。
赵无极也不在意他的无礼,一个有本事的奇人,有点脾气是正常的。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请随我来,贱内就在里面。”
穿过月亮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名贵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奢华的内室中,珠帘玉帐,宝光流转。
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斜躺在一方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玉床上。
她头上插满了珠翠,身上盖着金丝锦被,可这一切的珠光宝气,都无法掩盖她脸上那层死灰般的憔悴。
她的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林风的目光,落在城主夫人脸上的那一刻,原本懒散的眼神,微微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