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正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原王乡长办公室的窗玻璃上噼啪作响。李泽岚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将第三只纸箱拖到桌前——箱子里装着王乡长去年调任开发区前没带走的文件,最上面的《2007年度青石乡工作总结》还沾着酒渍,封皮上的钢笔字被浸得发虚,像极了这位前乡长在任时那些经不起细究的政绩。
一、种薯采购单里的时间差
财政所长老郑跺着脚上的雪进来时,棉鞋在水泥地上洇出串湿痕。“李乡长,这是2007年冬天的种薯采购合同,王乡长临走前锁在铁皮柜最底层,钥匙还是从他秘书那儿磨来的。”老郑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冻得发紫的手指在合同上指点,“您看这日期,2007年12月15日签的,说是采购脱毒种薯20吨,单价3.2元\/斤,总金额12.8万。”
李泽岚翻到附页的过磅单,眉头倏地皱起——磅单日期是2007年12月20日,发货方却盖着“宜都县农资公司”的章,而这家公司早在2007年10月就因销售劣质种薯被查封了。更蹊跷的是收货地址,写的是“青石乡张家村仓库”,但他2005年在李家坳当村官时就知道,张家村根本没有能存20吨种薯的仓库,只有个漏风的旧戏台。
“实际发了多少?”李泽岚的指尖在“20吨”上划出浅痕,想起去年腊月去张家村走访,张老五家的地窖里堆着半窖没去皮的土豆,当时还纳闷“哪来这么多存货”。
老郑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铁皮烟囱发出呜呜声:“我查了乡财政的汇款记录,12月22日确实打了12.8万到农资公司账户,但农技站的入库记录上只写着‘收到种薯7吨’,还是混杂着普通土豆的陈货。”他从纸箱底抽出张信用社的取款凭条,“更怪的是,2008年1月5日,农资公司老板的小舅子取了10万块现金,签字栏写的是‘代王乡长取’。”
2008年1月正是王乡长调任开发区的关键时期。李泽岚望着窗外飘落的雪,突然想起去年腊八那天,王乡长的车在乡门口被张老五拦住,两人在车里说了半小时话,张老五下车时手里多了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当时他以为是老乡送的年货,现在想来,那袋子的形状,像极了装现金的帆布袋。
二、水渠工程的冬季施工猫腻
水利站老周裹着军大衣进来时,帽檐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李乡长,您要的水渠二期工程档案找到了,都在王乡长的旧书柜里锁着呢。”他打开档案袋,一股霉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这工程去年冬天就敢动工,现在想想全是猫腻。”
2007年11月的中标通知书上,施工队资质栏填着“三级”,但附页的营业执照显示,这家“宜都水利工程公司”2007年9月才注册,注册资本只有50万,连三级资质的门槛都够不上。更荒唐的是施工方案,写着“冬季施工保证质量”,却连最基本的防冻措施都没提——青石乡的冬天零下十几度,混凝土浇筑后不做保温,跟泼冷水结冰没两样。
“拨款记录在这儿。”老周指着一张银行回单,2007年12月30日,乡财政给施工队转了25万“预付款”,备注是“水渠一期工程款”,但工程队直到2008年1月才进场,只挖了条浅浅的沟就停工了。“我去现场看过,冻土层根本没化开,挖机挖下去只留个白印子,王乡长却在党委会上说‘进展顺利’。”
李泽岚翻到王乡长的工作日志,1月15日那页写着“与刘老板谈水渠后续事宜,收到‘慰问品’两条烟”,旁边画了个隐晦的美元符号。而施工队老板恰好姓刘,2008年春节前,有人看见他开着辆崭新的桑塔纳进了王乡长住的小区——那车当时市价近10万,以他的施工队规模,根本买不起。
“赵书记当时就骂过‘冬天修水渠是胡闹’。”老周往手上哈着气,“王乡长反说‘赵大炮不懂抢抓工期’,两人在会上吵得差点动手,最后王乡长拍了桌子,说‘出了问题我负责’。”现在看来,这“负责”二字,早被换成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三、春节低保名单的人情往来
民政干事小马抱着档案夹进来时,鼻尖冻得通红。“李乡长,2008年春节的低保名单找到了,王乡长批的,还没来得及公示。”他翻开名单,28个名字里,17个是村干部的亲戚,真正的困难户只有5个。
最扎眼的是张建国的侄子张建军,名下有辆拖拉机却赫然在列,备注栏写着“因病致贫”。而李家坳的王大娘,儿子瘫痪在床,申请材料上却被划了个叉,旁边用红笔写着“不符合条件(外嫁女家属)”——王大娘的女儿明明是招婿上门,户口从未迁出过本村。
“这是王乡长秘书的记事本。”小马从档案夹里抽出个小本子,2008年1月20日那页记着:“张支书送酒两箱,低保已加其弟;李会计送腊肉五斤,岳母名额保留;卫生院刘院长拜年,其亲戚低保通过。”字迹潦草,却把交易写得明明白白。
李泽岚想起2008年除夕那天,王乡长的车后备箱里塞满了年货,他笑着说是“老乡们的心意”,现在才明白,这些“心意”都是用低保名额换来的。更让人齿冷的是,名单后附的公示底稿上,王乡长用铅笔写着“年后再贴,先让大家过个好年”——这一拖,就拖到了他调任,那些被冒领的低保金,自然没人再追究。
四、账外的“调动经费”
清理办公桌抽屉时,李泽岚在垫纸下发现张折叠的收据,抬头是“宜都县开发区办公室”,金额栏填着“伍万元整”,事由写着“项目协调费”,收款日期是2008年1月10日,签字人是王乡长,而付款方盖的章,竟是青石乡卫生院的财务章。
“卫生院去年刚搞完改造,欠着工程队十万块。”老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本卫生院的账本,“王乡长当时说‘先从乡财政借五万给卫生院应急’,结果这笔钱根本没进卫生院账户,直接转到了开发区。”他指着账本上的记录,“同一天,王乡长的工资卡上多了笔四万八的汇款,备注是‘还款’。”
2008年1月正是县委研究干部调动的关键期。李泽岚将收据铺平,纸面的褶皱里还留着烟蒂烫出的小洞——像极了王乡长那些见不得光的操作,看似遮掩得严实,实则处处是破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赵书记踩着雪进来时,军绿色夹克上落满了白。“查得怎么样?”他拿起那份种薯合同,手指在“农资公司”几个字上捏得发白,“我就说这小子腊月里天天往县城跑不对劲,原来在忙这些龌龊事!”
李泽岚把所有材料按时间顺序排好,2007年12月到2008年1月,短短一个月里,种薯款、水渠款、低保名额、卫生院经费,每笔经王乡长手的钱都透着猫腻。这些问题像雪地里的冰碴,藏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稍不注意就会硌得人鲜血淋漓。
他望着桌上那盆被冻得发蔫的仙人掌,突然觉得王乡长就像这温室里养出来的花,看着光鲜,根却早烂了。而他这个刚上任的代乡长,就站在2008年年初的寒风里,面前是一摊摊被雪盖住的烂账,身后是等着过好年的老乡——清理这些问题,或许比顶着风雪修水渠还要难,但他知道,必须得干,哪怕双手会被冰碴冻裂。
暮色漫上来时,李泽岚在笔记本上写下:“2008年2月15日,发现种薯采购、水渠工程、低保名单、卫生院经费均存在问题,涉及王乡长任职期间多项违规操作。”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像在为这场迟到的清算,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