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午休时,老王端着茶杯凑到我工位旁,见办公室没人,压低声音说:“小李,你发现没?赵书记和张乡长的处事风格,简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他呷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张乡长是咱青石乡土生土长的,从村会计干到乡长,在这儿盘桓了快二十年,说是‘地头蛇’都不为过。”
这话让我心里一惊。老王见我诧异,笑着往窗外努努嘴:“你看楼下那辆黑色轿车,车牌号带‘888’的,是乡建筑公司老总的车,每周准来张乡长办公室两趟。老总是张乡长的远房表舅,前几年乡卫生院门诊楼扩建,工程就给了他,当时不少人背后议论呢。”
我想起上周去乡长办公室送文件,确实撞见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和张乡长谈笑风生,桌上摆着包装精致的茶叶礼盒。男人临走时拍着张乡长的肩膀:“外甥你放心,红果村修路要是能给我,保证用料扎实。” 张乡长笑着摆手:“舅,这得按程序来,但你的实力我清楚。” 当时只当是普通寒暄,现在想来满是门道。
老王又说:“张乡长这人,熟人多、门路广。村里的纠纷、企业的难处,他一个电话往往比正式文件管用。但也正因如此,他做事难免顾着人情,比如去年给各村分农资补贴,离他家近的几个村,补贴总比别处多些。” 他翻开我的笔记本,指着红果村修路方案,“你以为他反对修路是单纯怕花钱?听说红果村支书是他老对头,俩人十几年前就结过梁子。”
正说着,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我探头一看,张乡长正送刚才那中年男人上车,两人握手时贴耳说了几句,笑得格外热络。男人临走前从车窗递出个鼓鼓的纸包,张乡长推辞两下就接了,转身往办公楼走时,纸包被他顺手塞进了公文包。
而赵书记的行事风格,则在第二天的上级检查中显露无遗。县农业局来调研春耕工作,按惯例要安排午宴,办公室已经订好了乡招待所的包间。赵书记听完汇报,直接在晨会上说:“没必要搞这些虚的,中午就在食堂加两个菜,吃完接着看地头,别把时间浪费在酒桌上。”
张乡长在旁边低声提醒:“赵书记,农业局王局长是个讲究人,这样怕是不太好……”“有啥不好?” 赵书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是干实事的,不是搞迎来送往的。他们要看的是麦苗长势,不是酒桌排场。” 最终午宴真的取消了,王局长临走时脸色不太好看,张乡长送他们上车时,一路赔着笑脸解释。
这事过后,老王跟我念叨:“赵书记是部队转业的,在部队待了二十年,一身硬骨头。他最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到乡里一年多,除了必要的工作餐,从没参加过任何应酬。上次县领导来视察,他连欢迎横幅都不让挂,说‘别整这些形式主义’。”
我想起赵书记办公室的样子:墙上挂着 “为人民服务” 的锦旗,书桌上堆满政策文件和调研报告,抽屉里常备着压缩饼干 —— 那是他加班晚了的口粮。而张乡长的办公室,则摆着红木茶台,墙角立着高大的酒柜,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喝茶聊天,烟雾缭绕得能熏黄墙壁。
更明显的对比出现在一次项目评审会上。讨论给哪个村批建冷库时,张乡长力推柳溪村:“柳溪村离国道近,村主任是我老战友,办事靠谱。” 赵书记却翻出数据:“红果村苹果产量最大,建冷库最急需,按实际需求来,别论关系。” 两人争执不下时,张乡长突然说:“红果村支书上次还告过我的状,给他批项目,怕是要养虎为患。”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赵书记当即拍了桌子:“工作归工作,不能掺杂私人恩怨!”
会后老王偷偷告诉我:“柳溪村主任是张乡长的初中同学,俩人一起在乡中学教过书,后来主任下海开了果品收购站,年年给张乡长送苹果。红果村支书是外地迁来的,不懂本地规矩,上次修路时没给张乡长‘上供’,这事就结下了梁子。” 他叹口气,“赵书记刚来不懂这些弯弯绕,张乡长在本地盘根错节,很多事不是按政策就能办的。”
有天傍晚我加班,看到张乡长带着几个人从乡招待所出来,其中有乡派出所所长和供电所主任,几人勾肩搭背往停车场走,张乡长笑着说:“今晚我做东,尝尝老王家的炖羊肉,明天红果村修路的用电问题,还得仰仗各位。” 而此时赵书记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我路过时瞥见他正对着地图标注各村的缺水点,桌上放着没吃完的泡面。
这种差异在迎来送往的细节上更显眼。张乡长的手机每天响个不停,不是 “王总” 就是 “李局”,周末常有人来家里拜访,后备箱里塞满土特产。赵书记却把手机号设成了工作专线,非工作时间从不接陌生电话,有次他表妹想来乡里找份工作,被他按规定拒绝了:“不能开这个先例,按程序报名考试。”
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请人来修,维修师傅是张乡长的远房侄子,修好后死活不肯收钱:“张乡长打过招呼了,这点小事不用给钱。” 赵书记知道后,让我把维修费送到了乡财政所,特意交代 “公事公办,不能占私人便宜”。张乡长听说后冷笑一声:“赵书记这是在部队待久了,不懂人情世故。”
这些细碎的观察像拼图,渐渐凑出清晰的轮廓:张乡长扎根本地多年,人脉交错盘结,做事讲究 “人情社会” 的潜规则,习惯用关系和利益维系工作;赵书记带着部队的硬朗作风,信奉规则和实干,厌恶迎来送往的虚礼,一心想按政策和实际需求办事。
一个暮春的傍晚,我去收发室取报纸,听见两个老职工聊天:“张乡长在这儿二十年,黑白两道都熟,上次乡建筑公司欠薪,工人闹到乡政府,他出面喝顿酒就摆平了。”“赵书记刚来就敢动张乡长的人,上次查低保违规,清退了好几个张乡长的亲戚,这梁子结大了。”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晚风带着玉兰花的香气,我却心里发沉。老王的话、眼前的种种细节,都在说明这场矛盾不只是工作思路的分歧,更是两种处事逻辑的碰撞 —— 一边是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和人情社会,一边是刚正不阿的部队作风和规则意识。而我夹在中间,既要应对张乡长那些 “按惯例来” 的暗示,又要执行赵书记 “按规矩办” 的要求,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回到办公室,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赵书记像利剑,想斩开积弊;张乡长如藤蔓,已扎根土壤。”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办公楼里只剩下我和赵书记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我知道,随着红果村修路项目的推进,这两种力量的碰撞,只会越来越激烈。而我能做的,就是在看清这一切后,依然守住 “为老百姓做事” 的初心,在复杂的缝隙里,尽量让该成的事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