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南岭深处,青木坳。
淡淡的草木清气弥漫在空气里,比起凡尘俗世的浑浊喧嚣,此地便是另一个世界。在距离王风那座主屋约莫百步之外,靠着一处小山壁阳面的缓坡,矗立起了一栋新草舍。
木材是王风亲自伐来山间古木,不求粗壮华美,但胜在厚实耐用。屋顶铺着厚厚的干草,散发着干燥植物特有的微甜气息。屋前一小片被平整过的黄泥地边缘,甚至还移栽了几丛长势特别好的青绿山竹。
屋舍简陋,却坚固方正,里面更是备下了充足的米粮、肉干、腌菜,以及崭新的粗布被褥衣物,炉灶间还放着一小袋干燥得宜的药剂,那是王风所开的凡俗滋补药方所配。
隔壁主屋前,王风站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灵田田埂上。
“眼下你最主要的功课,记住两个字,辨清。”王风站在田垄边,他的声音如同山风穿过林隙,沉稳清晰。在他身旁,站着刚刚安顿下来,换了一身干净粗布衣、头发也细细梳理过的柳小莹。小小的身板努力挺得笔直,那双眼睛紧紧盯着王风所指。
王风弯腰,随手从湿润的黑色灵土边缘拔起一根细长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野草:“此物为野茅。其气躁烈,根须夺地脉生机最是霸道,只需数日不除,周遭灵植便矮上三分。”
接着,他的手指轻拂过几片云纹草植株附近探出头的小小嫩芽,那叶片带着几乎不可查的紫色脉络:“这细小的玩意儿叫紫丁须,看似无害,其根系却能泌出微毒,暗缠灵草根茎,如跗骨之蛆。”
他的手指在灵草间精准地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线:“此线为界,其外这片区域,交由你看护。每日卯初,露水初凝之时,当以溪中活水浇灌此区灵植。”王风目光如剑,定在小莹脸上。
柳小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细微紧绷的严肃:“小莹明白!”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王风目光扫过少女紧绷却认真的小脸,接着道:“其二,便是‘除’。这些有害之物,”他指了指刚刚拔出的野茅和紫丁须,“但凡出现,皆须除净!连根拔起,不留余地!”他的手指在湿润灵土上方约寸许处悬停,隔空一抚,“下手时,注意避让这些细小芽点。此为‘银露点’,正是此株根基所在,一息之差,便毁了数月光阴!你须得用眼细观,入手轻柔。”他强调着,神情郑重。
柳小莹屏着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王风隔空所指的叶芽细微处,不敢错开分毫。
接下来半日,王风身影如风,带着柳小莹踏遍坳中紧要处。迷踪阵阵法边界隐晦模糊,王风边走边指点:“此线外,不可跨出。山道曲折,看似通途,实则死路。”他语带警告。灵溪畔取水之所,山道与坳口交接处,皆以石块或指认的特定灌木、藤蔓为标记。柳小莹一路紧跟,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神死死钉在每一个路标上,要将所有路径死记入脑。
数日后的晌午,王风带着刚采集整理好的数种灵植草药,再次来到百草阁后堂,身后跟着换上新衣、却依然难掩局促不安的柳小莹。
百草阁内室。桌上散落着几株新鲜带着水汽、品相上佳的雾蓝花叶。陈清坐在檀木大案后,指尖拂过那蓝紫色的叶片,笑容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客套:“王老弟这次亲自送来,倒是比上次那些更好几分了。”他抬眼,目光掠过侍立王风身后半步,那个低垂着头、一身洗得发白粗布衣、小手紧紧攥着衣角、难掩紧张的瘦小女孩,眼中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
王风并未落座,神情平稳:“陈管事,此乃柳小莹,我新收的侍女。日后我若闭门参悟法诀,灵田内一些俗务杂事,或需她代为跑腿,交付这些草药。届时还望陈管事不弃,行个方便。”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代为交接”四字分量却明明白白,等同于在百草阁这头“备了案”,给柳小莹披上一件小小的护身符。
陈清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王风是真的准备闭关了或者是准备外出。他看着柳小莹那张稚气未脱、紧张得嘴唇都有些发白的脸,再想到王风在灵植一道上神乎其技的本事(那些远超正常品质的雾蓝花叶就是铁证),笑容便自然又加深了几分。
“原来如此!小莹姑娘是吧?果然清爽伶俐!”陈清呵呵一笑,眼角余光在柳小莹身上快速扫过,这少女脚步虚浮,目无神光,显然连炼气门槛都未触及,仅是个普通丫头罢了,“好说好说!既是王老弟信任之人,我百草阁岂有不周全之理?小莹姑娘日后若有事,可持此物来阁中寻我便是。” 说着,他从案下抽屉里随手取出一块小儿巴掌大的长方形褐色木牌,一面刻着“百草”篆字,一面刻着“陈”字,边缘圆钝无棱角,表面粗糙,木纹却带着天然韧性,“小小信物,不足挂齿。”
王风微微颔首,代柳小莹接过那粗糙木牌,直接塞进她冰凉微湿的小手里。木牌的纹理似乎透过手掌直抵心口,她知道,这小小的牌牌,是替公子在外面开口说话的钥匙!
“多谢陈管事。”王风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柳小莹转身离去。柳小莹甚至忘了应有的礼节,只攥着那木牌,像个木偶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接下来的日子,青木坳多了一丝生气。柳小莹是个肯吃苦的,每日天色微亮便已起身。她先去溪边挑来冰凉的山泉水,小心翼翼地浇灌那片被圈定好的灵植外围区域,水流落下,溅湿她的裙角,她也浑不在意。浇完水,便开始除草。她弯着腰,动作生疏却极其认真专注。
而王风,则在远处木屋前的空地上打坐,一缕强大的神识却如无形的触须,始终悄然萦绕在柳小莹周围。灵田边缘,那片被划给柳小莹的区域。瘦弱的小姑娘正半蹲在湿润的灵土田埂上,动作显得生疏僵硬。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避开那些标注过位置的小小“银露点”嫩芽,目标锁定几根从云纹草根部顽强钻出的纤细野茅。少女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着抖,试探着接近草茎……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带着微微倒刺的野草根部时,奇异的现象出现了。
她的指尖周围,那原本只有王风超强神识才能捕捉到的纯净“莹白微光”,微不可察地流转了一下,与此同时,那几株原本根系深扎土中、极其坚韧难拔的野茅,竟顺着她轻轻一拔的动作,连着完整的根须被轻松带离土壤!甚至没有多少泥土被粘连带起!柳小莹自己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她的全副心神都还在“避让银露点”的紧张上。看着轻易被拔出的杂草,她有些茫然,又松了口气,很快将其放到一旁的杂草堆里,认真检查下一处。
“果然……”王风闭目凝神,心头了然。这神秘体质对草木植物的天然克制与吸引并存。那“莹白微光”每一次因靠近灵植而自发流转,都让王风心中多一分探究与期待。此女未来,于青木坳何止是侍女那么简单?不过眼下一切,待清河坊归来再深究不迟。
夕阳熔金,一层柔柔的光晕笼罩着这片小小天地。
远处那座新建的草舍顶,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宁静而安稳,敞开的木门内,隐约可见柳母的身影。比起初来时的油尽灯枯,此刻的她面色虽仍带些久病后的苍白,精神却好了不少,正靠在门边的一张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粗布仔细缝补着什么,动作虽慢,却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