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寒意最为刺骨,如同细密的钢针,穿透厚厚的棉衣,直往骨头缝里钻。林间空地上那堆篝火燃烧了一夜,此刻火势渐弱,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炭火在灰烬中明明灭灭,散发着残存的热量。
郭春海靠在距离火堆不远的一棵老松树下,半自动步枪横在膝上,虽然闭着眼,但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高度警戒的状态。格帕欠坐在他对面,正用一小块油石,仔细地打磨着他那柄猎刀的刀刃,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沙沙”声。二愣子则抱着土铳,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但每次快要彻底睡过去时,又会猛地惊醒,紧张地看向被捆在对面三棵大树上的俄国俘虏。
那三个家伙被反绑着双手,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他们厚重的雪地伪装服里,嘴里塞着从他们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团,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经过一夜的寒冷和恐惧,他们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嚣张气焰,尤其是那个被格帕欠一箭射穿手臂的头目,失血和疼痛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精神萎靡,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戾和不甘。
天色渐渐由墨蓝转为灰白,林间的景物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头庞大的东北虎尸体静静地躺在空地中央,华丽的皮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在熹微的晨光中,依然散发着令人心痛的、死寂的威严。它圆睁的虎目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两枚蒙尘的琥珀,空洞地映照着逐渐亮起的天空。
郭春海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走到虎尸旁边,再次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除了头部那个致命的弹孔,虎身上还有其他几处较浅的划伤和擦痕,似乎是挣扎或逃跑时留下的。他伸出手,轻轻拂过老虎冰凉而粗糙的皮毛,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和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这不仅是国宝,更是这片山林的魂魄之一,如今却惨死在境外盗猎者的枪下。
“唔……唔……” 被捆着的俄国头目似乎醒了过来,挣扎着发出声音,眼神死死盯住郭春海。
郭春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目的,以及他们到底在这片山林里造成了多大的破坏。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他示意格帕欠和二愣子过来。格帕欠收起了油石和猎刀,二愣子也彻底清醒,紧张地站在郭春海身后。
郭春海先指了指那头死去的东北虎,然后又指向这三个俄国人,最后做了一个强烈否定和愤怒的手势,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头目的眼睛。
那头目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过头去,试图回避郭春海的视线。
郭春海不为所动。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支属于头目的、箭杆已经被折断但箭头还深深嵌在他手臂肌肉里的箭簇(格帕欠之前并未拔出,以防失血过多死亡),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又指了指格帕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手中的硬弓。
冰冷的箭头带着干涸的血迹,在晨光中泛着幽光。那头目似乎想起了昨晚那如同鬼魅般突如其来的一箭,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郭春海继续他的“审讯”。他拿出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装满黄澄澄子弹的AK-47弹匣,又指了指他们那三支被收缴后堆放在一旁的自动步枪,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指向国境线的方向,又指了指他们三个,做了一个“来”和“回去”的手势,最后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意思很明确:你们,带着自动武器,从那边过来,杀了我们的老虎,现在,回不去了。
接着,郭春海又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威胁。他让二愣子拿起一把俄国人的猎刀,走到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前,用力一刀砍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刀痕。然后,郭春海自己端起了半自动步枪,瞄准了更远处一棵树上挂着的、早已干枯的野果子。
“砰!”
枪声清脆,在清晨的山林中传得很远。那颗野果应声而碎,化作一团纷飞的碎屑。
郭春海收枪,冷冷地看向那头目。意思不言而喻:不配合,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我们有刀,有枪,有能力在这里彻底解决你们,而外界无人知晓。
这套组合拳下来,威逼利诱(虽然没什么利),加上肢体语言的直观震慑,效果开始显现。另外两名被捆着的俄国人明显更加慌乱,眼神惊恐地看着郭春海和他们头目,嘴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呜咽声,似乎想说什么。
那头目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看看自己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看看旁边同伴恐惧的眼神,再看看郭春海手中那杆精准的步枪和格帕欠那张如同冰山般寒冷的脸,最后目光落到那具庞大的虎尸上,心理防线似乎开始松动。他知道,落入这些明显不是正规军、但手段狠辣且占尽地利的中国猎人手中,对方完全有能力让他们“意外”消失在这片茫茫林海里。
郭春海趁热打铁。他走过去,一把扯掉了塞在头目嘴里的布团。
“嗬……嗬……” 头目大口喘着粗气,用生硬无比、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词:“不……不要……杀……我们说……”
果然!他们懂一点汉语!虽然蹩脚,但足以沟通!这可能是他们为了在中国境内活动而特意学习的!
郭春海心中一定,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用冰冷的语气问道:“名字?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越境?”
那头目喘匀了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郭春海一眼,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最终还是颓然道:“伊万……伊万诺夫……我们……是……猎人……”
“猎人?”郭春海冷哼一声,指了指那三把AK-47,“带着这个猎人?猎老虎?”
伊万诺夫语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凶狠,但很快被压制下去,他低声道:“……是,为了……皮毛,虎骨……很值钱……在……我们那边……”
“你们是哪个组织的?还有没有同伙?进来多久了?杀了多少东西?”郭春海一连串地问道,语气紧迫。
伊万诺夫犹豫了一下,在郭春海愈发冰冷的目光和格帕欠悄然搭上弓弦的动作逼迫下,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些情况。他们属于一个活跃在俄境西伯利亚地区的跨国偷猎集团,专门潜入中国和朝鲜境内,盗猎东北虎、豹、梅花鹿、棕熊等珍稀动物,获取皮毛、骨骼、器官等,通过特定渠道销往海外牟取暴利。他们这次一共进来五个人,分成两组,伊万诺夫带领的这三个人是负责这片区域的,另外两人在更北边的区域活动。他们潜入境内已经快半个月了,之前主要猎杀了一些马鹿和野猪,这头东北虎是他们这次最重要的目标,跟踪了好几天才得手。
“你们的老巢在哪里?怎么联系?装备从哪里来?”郭春海追问细节。
伊万诺夫这次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再多说,只是反复强调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的小喽啰,不知道太多核心信息,武器是上面提供的。
郭春海知道,再逼问下去恐怕也难有更多收获,这些亡命徒深知交代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能得到这些信息,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让人重新堵住了伊万诺夫的嘴,然后走到一边,和格帕欠、二愣子低声商议。
“春海哥,问出来了?真是老毛子派来的偷猎的?”二愣子又惊又怒。
郭春海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一个跨国偷猎集团,装备精良,手段专业,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同伙在别的区域活动。这次是撞到咱们枪口上了,但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家伙在咱们的林子里祸害!”
“那……那现在咋办?把他们和老虎一起弄回去?”二愣子看着庞大的虎尸,有些犯愁。
郭春海沉吟片刻,果断道:“老虎必须带回去,这是重要的证据。至于这三个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交给县里公安局。”
“啊?为啥?”二愣子不解。
“这事牵扯到境外势力,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么简单。”郭春海冷静地分析,“县公安局处理起来程序复杂,而且容易走漏风声,万一让他们背后的组织得到消息,可能会采取报复行动,或者切断线索。必须直接上报给更能管这事的部门。”
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个“编外海事顾问”的身份,以及之前接触过的军方人员。这种事情,涉及边境安全、珍稀动物保护和可能的跨国犯罪集团,由军方或者更高级别的安全部门介入,显然更为合适。
“格帕欠,你脚程快,熟悉山路。”郭春海看向格帕欠,“你立刻赶回屯里,找到老崔叔,让他用屯里那部紧急电话,直接联系我之前留给他的那个号码,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汇报上去!就说我们抓获了三名非法越境、持自动武器盗猎东北虎的俄国武装人员,缴获了武器,需要上级紧急处理!”
格帕欠重重点头,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就如同灵猿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二愣子,咱俩辛苦点,先把这大家伙想办法挪到个更隐蔽的地方,再把这三个家伙看紧了,等上面来人。”郭春海拍了拍二愣子的肩膀。
二愣子看着那头比牛还壮硕的老虎,咧了咧嘴,但还是用力点头:“没问题,春海哥!”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洒满山林,却无法驱散这片空地上弥漫的沉重与肃杀。虎殇之痛,与擒获入侵者的紧绷交织在一起。郭春海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轻易结束。它就像扯开了一个巨大黑洞的入口,后面等待着他们的,可能是更加未知的狂风骤雨。但无论如何,守护这片山林和家园的职责,让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