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吃点好的都像做贼。”
曲桂娥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飞快地扫过窗外,仿佛那飘着雪花的寂静里藏着一双耳朵。
她为怀孕女儿精心准备的酸菜篓子,成了这个家里第一个需要潜伏的秘密。
高秀平这次怀孕,妊娠反应大,胃口不好。曲桂娥心疼女儿,遵循东北“酸儿辣女”的古话,也更为了给女儿补身体安胎,准备给高秀平包酸菜篓子。
她几天前就特地托人从山里摘了熟透的野山枣,又挖了些野菜,准备给女儿亲手包一大盖帘酸菜篓子,这是东北的一种蒸饺。
皮是烫面的,要软和才好消化,馅是酸菜碎、野山枣泥和一点点提味的猪油渣。
她告诉李守业务必带回去给高秀平吃,并低声叮嘱:“待会儿,我做点她爱吃的,告诉她,别声张,关起门来自己吃。这年头,吃点好的都像做贼似的。”
曲桂娥本来想给姑爷炒个菜,她刚低声交代给李守业,村长高连发提着村里的派饭来了,她只能先收拾一下让他们吃饭。
这两人边吃边聊,聊得都是农业,她越听越急,跟她没有直接关系。
如果是平时,她通常会认真听一听,她不是那种守着锅台转的女人,走过丝绸之路,接触过家族企业,她的内心装得下更多风风雨雨。
但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怀孕的女儿高秀平,上一次就是因为粗心大意流产,可不能……
她没有心思听他们讲农药啊,果树啊,她在灶堂默默地蒸酸菜篓子。
高连发和李守业聊得热乎,一瓶二锅头见了底儿。李守业答应高连发找娄翰林给他整“三响券”,并指导他合理使用生物技术对付虫害。
高连发舌头打着结,话都说不利索,可心里那本账却算得门清:“今天,你就在……这……休息,不用去村上,我安排……明天上午,开个小会,把几个,年轻人,集合一下,你给他们上课,剩下的,我来督促。”
李守业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蹲点时间久了,跟下面的生产队长打得火热,工作开展起来很顺手:“高主任,你办事,我放心!”
高连发交代完毕,踉踉跄跄起身要走,看到正在忙碌的曲桂娥,突然想起一件事:“二婶,我知道,我们刚才说的,你不感兴趣。”
曲桂娥知道,高连发口齿不清但心思活络,不敢怠慢:“连发,别怪二婶,是我听不懂你们说的,怕打扰你们,所以……”
高连发靠着门框说:“我说点,你,感兴趣的,老郑家二小子,咋样?”
曲桂娥一头雾水:“那孩子不错,可惜生在那样的家庭喽!”
高连发听曲桂娥说不错,一高兴,舌头不发板了,他趁热打铁:“忠诚那孩子,不错吧?我正式提亲,秀玲老大不小,我看他们两个,挺合适的。”
曲桂娥明确反对:“不行!不行!他们不合适!”
高连发打了个酒咯,一串酒气喷出来:“二婶,你看你,刚才你都……都说了,忠诚那孩子……不错,怎么又,又不合适了呢?”
正说着,高秀玲从地里干活回来:“村长在这呢?再坐会呗?”
高连发刚被曲桂娥拒绝,受了点打击,灰头土脸的,看到高秀玲回来,马上眼睛一亮,脸上也闪着光:“秀玲,我给你……做媒呢!”
高秀玲感到意外,但还是微笑着:“嗯?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才不要呢!”
李守业见高连发抓着这个事不放:“高主任,等我跟秀玲透露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真是麻烦您了,啥事都得操心。”
高连发脚步蹒跚地走出了门。曲桂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村长啊,也是难。村里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啥事儿都得他操心,连给人说媒都管。”
高秀玲心事重重地坐在炕沿上,“娘,我才不要嫁人,我还要跟着您学绣花呢,一直都没空学。”
曲桂娥摸了摸她的头,“娘知道你的心思,可这村长说得对,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出问题,人家看道啊,远着呢,你老大不小了,还不是为你好。”
李守业也在一旁劝道,“秀玲,村长也是一片好意,郑忠诚我了解,部队转业回来在道班工作,老实本分,长得挺帅气,膀大腰粗,有力气。”
高秀玲撅着嘴,“我不管,我就不想这么早嫁人。”
曲桂娥看着女儿,又想到村长高连发为了村里的事忙前忙后,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村长不容易啊,上要对上面的政策负责,下要照顾村里每家每户的难处,连年轻人的终身大事都挂在心上。
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先别急着拒绝,村长的眼光差不了,咱再考虑考虑,忠诚那孩子倒是不错,但是那个家庭条件也太差了,哎!”
李守业不太了解:“他家里啥条件?”
曲桂娥叹了口气:“别提了,他那个家啊,一个傻哥哥,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干活,犯病了就满街跑。”
李守业心口堵得慌:“这样啊,那挺愁人的。真是没想到,是个麻烦。”
曲桂娥说:“他爹早年去世,他娘一只手抽风留下后遗症,蜷缩着伸不直,只能用一只手干活,你说要是进了那样的家庭,心情能好吗?”
高秀玲也说:“我才不要去他家呢,娘,我不嫁人,我要陪着您。”
李守业取笑她说:“你可拉倒吧,你姐还说不嫁人呢,现在怎样?我不提醒她,她都不主动回娘家。亏得娘天天记挂着她。”
高秀玲被姐夫说得脸一红,嘴上却还硬:“我才不像我姐呢,我就是舍不得娘。”
曲桂娥听着女儿的话,心里又暖又酸。她摸了摸高秀玲的头,轻声道:“傻闺女,娘知道你孝顺。可你也不能因为娘就不嫁人啊,你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高秀玲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娘,我就是怕我嫁出去了,没人照顾你。”
李守业在一旁劝道:“秀玲,你想想,娘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再说了,娘身边还有英子呢。”
曲桂娥也跟着点头,“是啊,你就别担心娘了。郑忠诚那孩子不错,家庭条件差,不行再找别家,反正不能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这时,灶上的酸菜篓子蒸好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曲桂娥招呼他们:“你们先尝尝。”
高秀玲坐在炕沿发呆:“姐夫,你不知道,你不提英子还好,你提她,我更加添堵,倒不如没有她这个人,我反倒能放心嫁人。”
李守业知道英子偷懒耍滑的毛病,但总不至于让秀玲不敢嫁人吧?他不解地问:“英子怎么了,让你这么不放心?”
高秀玲皱着眉,一脸苦恼:“英子这孩子,被我姐惯坏了。她看着机灵,可就是太任性。她要是再这么下去,以后可怎么办哟。”
曲桂娥也在一旁叹气:“是啊,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脾气暴躁,点火就着,关键是,她不听我和玲玲的,也就秀平能治得了她。”
高秀玲担心地说:“你说我要是嫁出去,家里就剩娘和英子,她要是把娘气坏了,那可咋整啊?”
正说着,高秀英推门而入,她在门口听到了关于她的议论,火冒三丈:“高秀玲,你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自己嫁不出去,还赖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