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平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知道这次回娘家养胎,与其说是暂避,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战略转移。
二叔公一家像突然闯入的磐石,堵死了她的求学路,而老叔那句意味深长的“要好好规划”,让家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婆婆孙玉良临时变卦不肯同行,眼神里的担忧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这个家,在她离开后,会不会被规划得面目全非?
高秀平纳闷:“妈,你不是说好要跟我一起去吗?还说要去看看我娘。”
孙玉良说:“我有些不放心你爹。”
高秀平笑了:“我爹那么大人了,有啥不放心的?”
孙玉良往西屋瞅了一眼:“其实,我是怕家里有啥变动,你爹他太老实,总是我们吃亏,你老叔昨晚不是说了吗,他要好好规划,也不知道他想怎样规划。”
高秀平恍然大悟:“对啊,老叔说的我也听见了,他要亲自安排,可是,他们到底要……。”
孙玉良打断她说:“你别管,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对了,你等等,我带你去看看脉象,是不是又有了?”
高秀平也感觉自己不对劲,就跟着婆婆一起去找赤脚医生,小建设吵着也要跟着去,婆媳二人一人扯着孩子的一只手,小家伙在母亲和奶奶之间蹦蹦哒哒,脑袋像拨浪鼓左右扭动。
孙玉良的预测是对的,高秀平又怀孕了,婆媳二人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兴奋。
高秀平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满是欢喜,这是上天赐予她的又一份珍贵礼物。
孙玉良紧紧拉着高秀平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与欣慰,“这下可好了,咱们家又要添新丁啦。”
小建设似懂非懂地围着她们转,嘴里嘟囔着:“我要有弟弟妹妹啦!”
高秀平心中的喜悦如潮水般蔓延开来,虽然求学路暂时受阻,但此刻新生命的到来让她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回娘家安心养胎成了她的正当理由,李守业喊来刘车夫,让她送高秀平。
高秀平不舍得花钱:“用不着雇车,这才刚怀上,我和孩子慢慢溜达走就行,走累了就在路边歇歇,权当看风景了。”
李守业说:“想省钱也不在于这几个钱,钱要花在刀刃上,现在就是刀刃,还是保险起见,你就听我的吧。”
小建设头一次坐马车,乐得屁颠屁颠,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急得喊了好几遍:“怎么还不赶大马啊?我要看马儿跑,听它的铃铛,铛铛铛……”
婶婆孙桂英倚在门框上,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自打高秀平过门,灶台上的事儿就没让她伸过手,如今这“火头军”一走,一日三餐的烟火气怕时都要淡几分。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守业媳妇怀着身子,回去静静心也好。”
一旁的二婶婆,人唤“大美人”的,倒是真心实意地亮开了嗓门:“我看守业下班直接去丈母娘家就行,甭来回儿折腾了!”
她拍着手,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二叔腰不好,正好让他挪进来住!”
李守业心里冷哼一声,这位二婶的美,大概全用在给自己就方便上了,他面上不显,只半真半假的笑道:“二婶,你这安排得可真周到,我得天天回来,不然怎么放心我爹妈呢?”
大美人也笑了:“瞧你说的,还文化人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不跟你计较,困难都是暂时的,暂时的。”
李守业看到这个二婶就心里不舒服,听到别人喊她大美人就倒胃口,哪里美啊?分明就是自己在臭美呢,他还偷偷给她取个罂粟的外号,高秀平不让他说出去。
大美人也确实就是罂粟,表面光鲜亮丽,其实天天都在释放毒气,跟鸦片有啥区别,那不就是罂粟吗?
孙玉良开始的时候不知道罂粟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什么高雅的称呼,听高秀平说就是大烟葫芦的学名,她也感觉这外号挺合适:“不过,那罂粟花是确实漂亮,你二婶,那是……”
孙玉良撇了撇嘴,把那句抨击的话咽了下去。
眼下,孙玉良没功夫琢磨这些,儿媳妇怀着孕,先让她好好养胎才是要紧事。
她不想让他们说得太多,免得节外生枝:“守业媳妇,小建设都着急了,赶快拾掇拾掇,别磨蹭。”
刘车夫心情很好,他很愿意跑这趟活,还说了好几遍不要路费:“嫂子,你别跟我提路费,别说我跟你急。”
原来,高秀平上次给刘车夫做衣服,由于小姑李春丽帮倒忙,把衣服做坏了,刘车夫等着穿新衣服相亲呢。
高秀平当时急坏了,天还没亮就摸黑往刘车夫家跑,完全忘记自己马上就要临产。结果她摔了一跤,还好,有惊无险,在刘车夫家生下小建设。
后来发生很多事情,总之都是好事,刘车夫终于穿上满意的衣服,相亲一次成功,并顺利娶回新娘。
刘车夫一遍遍检查,矫正加固绳索,清理车上杂物,高秀平把包裹放在车斗里,抱着小建设坐上车。
刘车夫一声令下,马儿扬蹄奔跑,马车晃晃悠悠上路了。
一路上,小建设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高秀平则靠在车斗旁,感受着腹中新生命的胎动,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好久没有回娘家,高秀平心想,母亲一定闲不住,也好,有孩子闹腾,不会孤单。哥哥高吉梁的两个孩子基本上都在奶奶家吃饭,家宝是出了名的淘气包。
当初妹妹高秀英给他当班主任,他趁老姑板书的时候,在教室后面把板凳摞成一大摞,然后爬上去。结果,凳子倒了,自己把门牙都摔掉了。
高秀英为这事,好长时间都抬不起头。同事们说啥的都有,毕竟,上课时间,学生能把板凳摞起来,绝对不是纪律严明的班级。
岂不知,高秀英为了整顿班级纪律,伤透了脑筋,她尝试了各种她能想到的方法,都没有效果。有她大侄子高家宝在这个班级,一块臭肉带坏满锅汤。
高秀英恨他大侄子,声称家宝是她教学生涯的阴影,直到她离开学校去牡丹江,才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摆脱恶魔的纠缠。她说他们姑侄二人好像是命数不对。
高秀平对家宝的态度则完全不一样,她稀罕大侄子,怎么看都觉得待亲,那时候她还没结婚,见到啥好吃的好玩的就给侄子买。
时间长了,家宝见到街上的货郎来了,直接把他带回家。高秀平则一定不会让家宝失望。
母亲曲桂娥也可以顺便买些针头线脑,一家人享受购物的快乐,有钱真好。高秀平拼命挣钱,就是为了购买家人的快乐。
家宝这孩子也奇了怪了,在大姑高秀平跟前从来不捣乱,对大姑也是言听计从。
二妹高秀玲的儿子郑刚满周岁了,好久没看到还挺想的,他比儿子小一岁,正是累人的时候。小家伙长得眉清目秀,把父母的优点都遗传下来。
高秀平对这个外甥付出不多,只见了几次面,基本没给他买过什么礼物,这次过来,可以好好弥补一下。
小建设记性真好,马车走到南山坡,他就认出道来:“妈,翻过这座山就是姥姥家了,大白马,你快点走,咱们快点到姥姥家!”
高秀平笑着摸摸他的头,刘车夫扬起马鞭,喊起赶马快走的口号:“嘚驾——嘚驾——”那清脆响亮的口号声在山间回荡。
小建设也跟着喊“嘚驾——嘚驾——”
他喊得有模有样,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惊起一群飞鸟。高秀平看着孩子天真的模样,心中荡起一股暖流。
大白马好似听懂了指令,撒开蹄子奋力奔跑起来,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小建设兴奋得哇哇大叫。高秀平紧紧抱着他,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
南山坡的路有些崎岖,大白马却稳稳地迈着步子。刘车夫熟练地掌控着缰绳,嘴里不时喊着“吁——稳住”来调整马的速度。
很快,马车翻过了南山坡,岩山口村出现在眼前。
小建设指着前方,兴奋地喊:“妈,看到姥姥家啦!”
马车朝着村子疾驰而去,很快到了曲桂娥的家门口。还没等马车停稳,小建设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推开院门就跑。
高秀平抱着包裹,慢慢下了车,刘车夫帮忙把包裹搬下来后,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小建设迫不及待地朝着屋里跑去,边跑边喊:“姥姥,我来啦!” ”
高秀平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母亲曲桂娥熟悉的声音。“家宝,你又调皮啦!”紧接着是家宝咯咯的笑声。
高秀平笑着走进屋,看到母亲正追着家宝满屋子跑。
“娘!”高秀平喊道。曲桂娥停下脚步,惊喜地看着她:“秀平,你可算来了!”
家宝也一下子扑到高秀平怀里:“大姑,我好想你!”
灶台边,侄女净芳领着外甥小郑刚正在吃地瓜,金黄的地瓜粘得满脸都是,像两只偷吃成功的小花猫,这纯真而狼藉的画面,让高秀平瞬间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温暖与踏实。
净芳也跟着家宝说了一句:“大姑,我也好想你。”
小郑刚看到大姨来了,一时竟忘记怎么称呼,跟着一起喊:“大姑,我……”
把曲桂娥和高秀平逗得哈哈大笑。
高秀平摸了摸郑刚的头:“你得叫我大姨,真乖!”
家宝赶紧抢着说:“我第一乖!”
小郑刚不服气:“大姨,我乖!”
小建设感觉他们都很幼稚,撇了撇嘴:“丢丢,羞不羞!”
高秀平正逗着孩子,高秀玲急三火四地跑回来:“姐,你回来了正好,那我还是把孩子放这儿吧,我婆婆病了,我得赶紧回家。”
说完,她转身出屋,一眨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