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血腥与喧嚣暂时掩盖,却掩不住梁山营寨中弥漫的肃杀与紧绷。
聚义厅的灯火已熄,唯有朱瞻基居住的主帅大帐和几处核心头领的营房还亮着微光。
处理完繁冗军务,朱瞻基并未歇息。
他换了一身常服,只带了两名亲随,踏着清冷的月光,走向安置伤员的一排营房。
他的目标很明确——宋江与花荣。
推开宋江那间弥漫着浓重药味的营房木门,昏暗的油灯下,宋江正趴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蜡黄,额头渗着虚汗。
花荣则靠坐在旁边一张矮凳上,左臂吊着,同样面色不佳。白日里军法棍棒留下的痛楚,显然并未消退。
“宋兄弟,花荣兄弟。”
朱瞻基的声音低沉温和,打破了房内的压抑寂静。
两人闻声,俱是一惊,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
“莫动!都伤着呢,躺着说话便是。”
朱瞻基快步上前,伸手虚按,制止了他们。他走到床边,看着宋江背上渗出血迹的绷带,又看了看花荣吊着的胳膊,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真切的关怀。
“伤势如何?郎中怎么说?药可够用?”
宋江强忍疼痛,声音有些嘶哑:“谢天王挂怀……皮肉之苦,无碍筋骨,养些时日便好。郎中用了上好的金疮药。”
花荣也闷声道。
“属下无妨,只是些皮外伤,误不了军务。”
“那就好。”
朱瞻基点点头,在床沿坐下,目光扫过两人复杂的脸色,语重心长地道。
“白日之事,雷霆手段,实非得已。王伦、张横之流,坏我根基,污我道义,不杀不足以正军心,不足以平民愤,更不足以震慑那些心存侥幸的宵小。你们……心中可有怨怼?”
宋江闻言,心中一凛,连忙道。
“不敢!天王明察秋毫,处置得当!王伦贪墨军需,中饱私囊,张横残害无辜,丧心病狂,实乃梁山之耻!天王斩此二獠,是替天行道,更是挽救了梁山!我等只有警醒,绝无半分怨言!”
花荣也点头附和,语气带着懊悔。
“天王所言极是!是属下等未能及时察觉,约束不力,亦有失察之责。天王不加重罚,已是恩典,岂敢有怨?”
朱瞻基看着两人,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梁山初创不易,能有今日局面,靠的是众兄弟同心戮力。”
“你们二人,宋兄弟心思缜密,处理庶务井井有条,于后勤调度、安抚人心颇有建树,若放在地方,治理一县绰绰有余。花荣兄弟神射无双,冠绝三军,乃我梁山不可或缺的猛将栋梁。本王深知你们才干,亦知你们本心。”
这番话,既是肯定,也是敲打,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宋江和花荣听着,心头那点因受罚而生的委屈和不忿,在朱瞻基这推心置腹的言语与亲临探视的姿态面前,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天王已做到如此地步,连他们个人的才干价值都点明认可,还能怎样?
唯有感佩与效死之心。
朱瞻基见两人神色动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暖意。
“好好养伤,待你们伤愈,本王亲自在聚义厅设宴,请你们喝酒!”
“天王隆恩,属下万不敢当!”
宋江和花荣连声推辞,心中却是一热。
“当得。”
朱瞻基起身,拍了拍宋江未受伤的肩膀,渡入一丝万相内力,然后转头又对花荣也渡入一丝万相内力,帮助他们快速恢复。
宋江和花荣感觉到朱瞻基那一拍,好像给自己渡入了一丝暖流,连身上的痛楚也消减了不少。
“这是什么手段?竟有如此功效!”
“天王哥哥这手段很不凡啊!”
心里对朱瞻基也越发敬佩起来。
随后朱瞻基对着两人点点头说道。
“安心休养,山寨事务,自有他人暂代。”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在昏暗灯光下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忠诚。
离开宋江、花荣处,朱瞻基的脚步并未停歇。
他穿行过几处营帐,走向安置军师吴用的那间位置稍偏、却更为安静的营房。
这里药味稍淡,却多了些墨香和书卷气,只是书案上的文书略显凌乱,显示出主人此刻的心绪不宁。
朱瞻基推门而入,声音带着几分亲近的笑意。
“吴贤弟,可歇下了?”
吴用正倚在床头,借着油灯翻看一卷书,闻声立刻放下书卷,挣扎着要下床。
“哥哥来了!小弟失迎……”
“快躺好!”
朱瞻基几步上前按住他,顺势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姿态随意了许多,不似在宋江处那般带着主君的距离感。
“伤势如何?白日里那几军棍,可着实不轻。”
吴用苦笑着摇头。
“劳哥哥挂心,些许皮肉之苦,无碍的。是愚弟……识人不明,统御无方,才让王伦这等蠹虫坐大,险些酿成大祸,受罚是应当的。”
他语气诚恳,带着深深的自责。
朱瞻基看着他,笑容微敛,直言道:“贤弟,我刚从宋江和花荣那边过来。”
吴用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道。
“哥哥理应先去看望宋、花二位兄弟。他们受罚更重,且……此事确因小弟失职而起。”
“哦?”
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又笑起来,带着点促狭。
“贤弟不会怪哥哥先去他们那儿,最后才来你这吧?”
吴用连忙摇头,神情真挚:“哥哥说哪里话!吴用心胸再窄,也断不敢作此想!哥哥能来,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况且……”
他顿了顿,低声道。
“哥哥与宋、花二位兄弟说话,想必更需斟酌安抚。小弟这里……反倒不用那些虚礼。”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了忠心,又点明了自己与朱瞻基关系的不同寻常,亲近到可以省却那些繁文缛节和刻意的安抚。
朱瞻基笑容更深,伸手拍了拍吴用放在被子上的手背,感叹道。
“知我者,贤弟也。咱们一同创建梁山,风里雨里走到今日,我心里想什么,想必你也是最清楚的。”
他目光投向摇曳的灯火,语气变得深沉而坚定。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非我所求!我所图的,不过是想让跟着我的这些兄弟们,不再受那官府欺压,能堂堂正正做人;想让这天下千千万万受苦的百姓,能有一条活路,有一片朗朗乾坤!”
“‘替天行道’这四个字,不是挂在旗子上给人看的,是要刻在骨子里,用血与火去践行的!”
吴用听着这番肺腑之言,看着朱瞻基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热光芒,心中激荡,重重点头。
“哥哥的雄心壮志,匡济天下的胸怀,小弟都懂!一直都懂!”
“你懂我就好!”
朱瞻基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吴用,眼神充满信任与期许。
“所以贤弟,快点好起来。山寨里千头万绪,离不开你这智囊。下一步该如何走,如何积攒力量,如何应对朝廷可能的反扑,都需要你殚精竭虑。”
说完,他拍了拍吴用肩膀,也渡入了一丝万相内力帮其恢复。
吴用被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所感染,对体内的万相内力那股内力也只以为是自己激动所致,正色道。
“哥哥放心,小弟定当竭尽全力!”
朱瞻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去:“那你好好休息,我……”
“哥哥留步!”
吴用突然出声,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后的决然。
朱瞻基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望着他:“贤弟还有话要说?”
吴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
随着朱瞻基威势日重,举手投足间那股难以言喻的帝王气度越发明显,让他这个自诩足智多谋的军师也时常感到压力,许多话不敢深说,生怕触及逆鳞。
今晚这氛围,朱瞻基主动流露的亲近与信任,让他终于鼓起勇气。
“大哥,”吴用斟酌着措辞,声音放得更低。
“小弟心中确有一事,萦绕多时,如鲠在喉。是关于……大哥之前定下的方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朱瞻基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说。
吴用继续道。
“此策本是金玉良言。可如今……‘武天王’之名,早已传遍江湖,震动绿林。各路豪杰来投,皆因仰慕‘武天王’威名。朝廷邸报之中,也数次提及‘梁山贼魁武镇岳,僭号天王,其心可诛’……这‘缓称王’之策,怕已是……名存实亡了。”
他抬起头,忧虑地看向朱瞻基。
“大哥觉得‘武天王’只是诨号,不足为凭。可朝廷、天下人,谁会如此想?朝廷若以此为由,认定我梁山公然叛逆,号令诸路兵马全力来剿……恐非梁山之福啊!我们梁山……怕是藏不住了!”
营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朱瞻基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吴用预想中的凝重或愠怒。
待吴用说完,他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营房的木壁,望向遥远的南方。
“贤弟的担忧,不无道理。”
朱瞻基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但贤弟可知,我所说的‘缓称王’,缓的是那真正裂土分疆、自立为王的最后一步。至于‘武天王’这等名号,不过是聚拢人心、震慑宵小的权宜之计,朝廷当真又如何?不当真又如何?”
他踱了两步,靠近吴用床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察先机的自信。
“况且,贤弟多虑了。朝廷?哼,除了西军尚堪一战,其余不过土鸡瓦狗,老弱病残而已!不足为惧!我梁山如今兵强马壮,水泊天险,岂是他们想剿就能剿的?”
朱瞻基话锋一转,透露出更深的谋划。
“更关键的是,我得到确切消息,江南那位‘圣公’方腊,早已厉兵秣马,只待时机。”
“用不了多久,他必会举起反旗!届时,江南糜烂,烽烟四起,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来管我们这八百里水泊?等他与朝廷精锐拼个两败俱伤之时……”
后面的话,朱瞻基没有明说,只是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炽热的光芒,那是对时局的精准把握,更是对未来的强大野心。
吴用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的忧虑瞬间被巨大的震撼和佩服所取代。
他万万没想到,朱瞻基的目光早已不局限于梁山一隅,而是放眼整个天下大势,连远在江南的方腊动向都了如指掌,并将其纳入了自己的战略棋盘之中!这份深谋远虑,这份对时机的把握,简直……
“大哥深谋远虑,洞烛万里!是小弟……是小弟杞人忧天,目光短浅了!”
吴用由衷地叹服道,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
“诶,贤弟此言差矣!”
朱瞻基摆摆手,神情温和下来。
“你时刻为梁山安危思虑,直言进谏,此乃忠臣谋士之本分!梁山有你这样的贤才在,我才能放心去谋划那更大的棋局。”
他最后深深看了吴用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信任与托付。
“好好养伤,快些回来。这盘棋,少了你这个军师,可不行。”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吴用独自在灯下,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他望向朱瞻基消失的门口,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追随的决心。
朱瞻基走出营房,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汴梁方向的阴云在夜色中仿佛更加浓重粘稠,如同蛰伏的巨兽。
“快了,”他低声自语,只有自己能听见,“只待东南风起……便是龙腾四海之时。”
山风掠过营寨,吹动旌旗猎猎作响。